2012-05-01 21:00:00九十九我魔

〈與夢媧一起閱讀零雨《我正前往你》隨記〉8-前~8-後-3

 

 

 

  8-前

  〈祖父〉,夢媧與你將此詩分成三個部分讀。第一段就有怪句子:「這隻長方形的馬/鳴叫。進入地底」,長方形的馬?為什麼是馬,又是長方形呢?馬,速度?長方形的馬係指高速行進的火車?總之這馬進了地底,並發現祖父在洞穴,並且夢見了被拴在馬廄的未來,脫韁而出。第二段又去至月台,「留下科幻的繩索。」有這樣的繩索,想像力才能任意奔馳,而祖父正在剝獸的毛皮,經過滌洗、敲打揉製掛於腰間,「偽裝成另一時代/的獸。長著另一層肌膚」,模擬獸之鳴叫,而有兩件人一樣高的行李。第三段談述「行李A是行李/行李B則是自己。喁喁/而談。」行李幾乎是活物,或談話、鳴叫且有血氣,「躺在世界/任何角落皆可。只要/和最貼心的行李。窩在一起」,詩人將肉體當作行李一般拖著行動。行李與承載自我之內容的器具,另一種行李。你喜歡她所寫的人帶著自己移動的事實。

 

  8-前-1

  你做過一個夢。夢裡你是破損的假人。在一處幽暗的房間。靜靜的等待。有個東西走了進來。不是你能判斷的物種。或許不是生物。或許不是人。它走進來。像是穿過了無數的縫隙。它留下一個箱子。它從另一個你看不見的縫隙離開。那個箱子裡只有音樂。一種氣體般的音樂。你聽得見。那是一口氣。來自於某種更高的意志。在你之上並賦予你生命的意志。是的那音樂以黏稠的形態爬出箱子。那音樂慢慢地流向你。它在地面拖著漫長的節奏。它爬向你。鑽進你的嘴巴。成為你的內容物。一種新的布置。於是你就會唱歌了。於是你居然活了過來。你感覺血肉之軀的形成。而體內的音樂引導你前進。你走向另一個房間。就在隔壁。一個溫暖明亮的房間。你看見女神。她正等著你。你跪倒在她面前以你所能達到的最深沉的姿勢。你無比無比地感謝她賜予你存在。而你很清楚地知道她是誰。那是你的戀人。你的教主。你的夢媧。

 

  8-中-0

  以速度逼近速度。以高熱趨向高熱。以微小的肉身鑄造壯麗巨大的光。極樂與仙境。這是夢媧與你的愛情王土。你們的第二口氣。以及你們的第二種現實。窮盡的本身就是沒有止境的。於是你們活著。活著比你們寫下的詩更有詩意。詩意的活著。你們為了彼此重播。重播更多的潮濕。你們反覆地實踐那些甜蜜的可能。你們棲居於不斷前進也不停地後退的回路。世界就意味著你們存在的每一刻。

 

  8-中

  第四段寫著碰到了祖父,還有一連串親人,「他的皮膚變白,夾帶洋文/放棄獨自行走。」並夢到那匹馬,並模仿小規模的游牧和遷徙,你覺得這裡有著西化,且直指流動人口的意味。第五段,任由大象帶領我們去那個地方,微笑且眼神秘密交會,「從地底。到地面」,此時,發現A地和B地無有不同,遲早都變成民宿,變成歡迎光臨的景點,詩人這麼寫:「──有什麼秘密/被看透」,你想,於是秘密都被經濟開發污染了吧,而A與B從行李的意義轉換到兩地,也就把移動的意義愈形擴大,而祕境還能夠存在嗎?第六段詩人說:「我的身體有一個空洞/被全球化水泥固定起來/貼上封條。」而另一個〔你〕安裝了翅膀,整容,又失去羽毛,被收了魂,繼續模擬夢中祖父的游牧生活,騎著木馬,「把腳變成牛蹄。/變成鞋。搜尋好看的人/被人間污泥浸漬過/那種好看。」你以為這是野化的過程,反文明化(當代文明,當代的全球化)的嘗試,詩人跟著以一堆破折號,產生某種斷裂語氣,討論著誰和誰都一樣過著結婚生子老去,或者沒有的生活,最後收在「那種好看。風沙的──/世界地圖。奔波,在他/臉上──」,詩人是否在尋找著原生的好看,一種不空洞的,沒有經過西方主義馴服的,回返古法的神祕路徑,充滿風沙與奔波的那種她所謂的好看?

 

  8-後

  第七段,年輕人一到,老者便被趕離座位,黃皮膚的佔據第一車廂,剛跑上來,還在喘氣咻咻,而第二車廂有無限上網,每個人都在講手機、唱嘻哈,世界熔爐的景象,而第一期稻作出現窗口,又經過第二個山洞,而「這匹馬忽然鳴叫──」,詩人懂得它的意思,這一段有對現實的反映與濃縮的描寫,在在呈述當代的島國風景,而馬的鳴叫係火車過了山洞以後的叫喊。再來是第八段,忽然跳到了彼時的黃昏海岸處,祖父正在捕貝類,有高腳屋,且露水下降,火苗滋滋作響,而「炊煙來自母親──我的嘴/有一個空洞──/一匹馬/在裡面鳴叫」,空洞與山洞,馬(火車)的鳴叫,有一種淒冷清寂的滋味。最後一段寫著:「我的祖父/此時/我們坐下來/談談/共通的語言?」你想著,本源何在?古法何在?語言的神祕來處又何在?似乎喪失已然發生久矣,而人們還能復以追尋嗎?

 

  8-後-1

  強迫症。你的精神疾病。一種表現以儀式化行為的精神疾病。無法克制的洗手慾望,經常已然是發皺發紅的手卻依然繼續洗著。做任何事都謹守一、二、三、四、五的次數,包括摸門鎖、關瓦斯、按壓機車坐墊、洗手等等的,你都得進行重複一二三四五的無意義確認。出入世界,而覺得骯髒無比,就屬你肥大化的自我最神聖,於是,頭上戴著黑色鴨舌帽,眼睛掛著黑色墨鏡,身上穿的都是黑色的衣褲,內褲、襪子和鞋子也是黑色,總之你一體成黑。你是黑色的人。幽暗緊緊跟隨在你的心中。而你的病是你特製的儀式。你對自己的疾病行禮如儀。這簡直是一種諷刺,一種主客難分的詭譎狀態。但你好幾年的時光都如此。你精密而頑固地執行你的儀式。直到你察覺曾幾何時這些古怪而徒勞的儀式全面侵佔了你的生活,以致於你雖然日日寫字卻怎麼也寫不成一個完整的東西,都是零碎而敗壞不堪的東西,必須立即按刪除鍵。你刪除你的文字。但你能夠刪除你的疾病與儀式,你能刪除你靈魂裡的幽黑無邊?此後,你終於學習去正視強迫症,你試著與之協商、相處,試著找到另一種速度,讓你和它都能安身立命。你這輩子是沒有可能擺脫、消滅它的,它就是你,就在你的內部。你需要做的事情是讓身心都適應它,並讓它也接受你的生活。你製造新秩序,早上起床便仰臥起坐、伏地挺身,一個人去看劇場、電影,讓自己置身於活生生的人群裡,每天寫兩篇文章,無論是什麼都好,就算是你砸碎的部分也好,把它們放到報台上。你過著一種強迫規律的生活,你對強迫症展現你要寫字的慾望。你最微小的渴求。不過如此而已,寫字,寫字。你是一個寫字人,你是一個武俠人。讓你能夠擁有寫字的時光,這便夠了。寫字,寫字,寫字。你終究是發明了你的使命。而強迫症,它從2003到2008年一直是黑色漩渦,讓你陷入恐怖電影般的回路裡,攪個沒完沒了──以致於後來你讀到鯨向海《精神病院》,頗有臉色上鎖復又打開的愉快滋味。你的第一心得居然是這樣子的:看來醫生和患者大抵來說,距離是非常近的,有時誰醫治誰,還真是說不定。更荒謬的是,現在啊整個世界就像一種巨大的強迫症,所有事物的失速都糾集在這個時代。原來你不但要與體內的強迫症和平共處,還要活在人人有病卻要假裝為無、速度暴衝無休止的強迫症年代裡。

 

  8─後─2

  《衛生紙+》第15期的主題是強迫症。這對你來說,真是分外有私人的認同感啊。主要是你恰恰是強迫症患者,本期亦有你寫給葉青的同病之詩,並且你還有衛生紙投稿強迫症──從第8期開始,你決心以《衛生紙+》為目標,每隔三個月的月初,你總要先找到鴻鴻預設的徵稿主題(現在不預設了),依據該題目密集寫詩,然後投稿,有一次花費了五、六天的時間,每天早上整整四個鐘頭都在為了投中《衛生紙+》而奮戰不息。你強迫你的詩衝向衛生紙。而不行的詩嘛,鴻鴻也懶得跟你套近乎,信箱裡總是石沉大海般的無聲,一片乾淨得連血肉都要剮除、顯得空幽晃蕩的寂靜。你通常得寫個六首到十幾首才會如天上掉落的黃金蛛線般留用一首(這個中的比例到現在還是一樣)。這或許是你的詞語個性(是的,個性,每個人會操作使用的詞語、句法都有其固定的姿勢與脾氣)向來耽溺於華麗、絢爛,習慣性追求形式與意象的控制,你不認為鴻鴻會喜歡這樣的風格,實際上後來在幾次的文學獎評審裡,你偶爾才能從他手中拿到分數。你強迫症般(其實不是般,而是當真強迫症)投稿《衛生紙+》並不是意圖讓鴻鴻的品味成為你的品味,而是他的品味能有效壓制你的意象氾濫。光是這一點,就值得你忍受花個好幾天寫幾十首詩卻一再被退稿(其實也沒有退稿,只是沒有回應)的精神壓力。你將擠進《衛生紙+》當作一種投籃訓練,鴻鴻的品味就是你的節拍器,你得更有效、精準地運動,而不只是盲目地輻射你的所謂詩意。你喜歡一種紮實到連肉體都能夠感知的寫字訓練。是的,像投籃,磨練你的手感,每一次的彎曲,每一寸心靈肌肉都在適應那種銳利、直接的緊繃和出手以後真正的柔軟……而這種強迫投稿的傾向除了原來每期必投稿的《字花》以及《衛生紙+》外,也蔓延到其他報刊雜誌。多種詩雜誌,包含《好燙詩刊》、《歪仔歪.詩》、《吹鼓吹詩論壇》、《創世紀詩雜誌》、《新地文學》、《前進文學誌》、《海星詩刊》、《風球詩雜誌》等等都有你的容身之處。副刊的成果則相當有限,你平均每天都能寫一首詩出來,一個星期總要投稿各大副刊個三、四回,從2011年年初你就開始做這件事,整整投稿一年多,中時人間副刊一首都沒中過,自由副刊也只刊過一首,聯副對你比較好(品味與風格較接近的緣故?),但也甚難中,福報副刊則很願意給各種新人機會,刊登了不少你的詩作,當然退稿的更多,現在尚多一居然刊登了一首長詩的中華副刊──你覺得很興奮,即使投稿失敗的答覆不免讓你沮喪。但你就是想投。這倒不是你認為發表於平面就算跨過某種門檻,有什麼成就。主要還是你對自我的挑戰,你想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不管是詩藝還是你的頑固,你都持續地往那個極限走去。其次是雖不可能依靠副刊生活(畢竟中的機率太小),卻總是不無小補,副刊稿費到底是高的啊,對需要依靠文字賺取生活費的你來說,那真是甘霖一般的存有。再說了,能夠持續地寫詩實在太快樂了,所以你日日寫且繼續投稿煩那些主編,有時想著他們被你纏上也著實可憐,但你心中就是有一絲滿足感,若然能僥倖發表,也算對得起那些你寫下的詩。職是之故,你煞是感激報章雜誌的存在,對你這樣一個想當一個不出版詩集的詩人而言,你的詩還能夠有個去處,而不只是埋沒在文件夾裡,悄無聲息地湮滅。

 

  8-後-2-1

  你說,「我們都有病」。每個人的病徵都反映在不同的現實與細部上,而整個時代成為一種壯大豪華的強迫性失速。15期的《衛生紙+》,有許多讀得讓你動容的詩。死詩人會社成員之一的葉青繼續出土,告訴我們在死亡以前如何已經預設般的死亡。吳俞萱始終是你最期待出版詩集詩人的第一人(但你懷疑她無意出版詩集),每次讀她的詩總啊有種遠方的鐘聲繚繞到自己心中成為一種深切覺悟的品嚐,嚴厲、刻苦但又狂歡至喜在心頭,她如零雨、Emily Dickinson、Paul Celan般能對語詞的深度進行挖掘與開發,這一次她寫〈再見,安哲羅普洛斯〉:「陰影與樹木將永遠/長過它們自己的一生/時間從不允諾的/都放進凹痕裡去了/當果實掉落/會把影子變甜」。賀婕看見島國光怪陸離的命名法,與及躲在其後無盡的販賣體制,其中最強大的店家自然是政府無疑。不知道怎麼的在家庭生活裡總是能夠挖到寶讓你心動的林蔚昀說:「每個人都生活在垃圾堆裡/每個人都想逃/每個人都對別人吼/從我的垃圾堆中滾出去」,且這樣寫哭過的眼睛:「像是不小心跳出魚缸的金魚/在磁磚地板上抽筋」。阿布對史瓦濟蘭黑色皮膚的憐憫,說「她們太黑了,是夜的眼淚/碎在天使飛過/卻忘記留下祝福的地方」。很強的印卡則是一面運動著死亡一面還能親吻,於是他發現了「愛始終沒有降臨」。林豐明一眼看穿古董店裡的劍又傷人又傷己並且「還在等待下一個烈士」。飛鵬子繼續玩弄不相關裡的相關之詩藝,譬如〈防腐劑〉:「短詩裡/有長篇小說」,可怕。木瑕的詩也頗有此類感覺,以看似不相干的「雨停的時間/很長」去議論〈不信任〉之感。小令的「種到最後連自己也種下去/農夫」、「要如何拔掉你身上的刺而不讓你/落下任何一滴淚」,讓人讀著覺得真是好。吳婉鈺則說:「如果你們都討厭自己的極端/那我們試著折衷怎麼樣」,這樣的折衷還真是折煞世間人。阿米明白而變態地指出我們正在吃魚而魚吃了媽媽的骨灰於是就等於我們在吃媽媽的事實,還告訴我們〈喝湯〉是:「快樂很燙嘴巴/輕輕吹一吹是愛的號角」。馬蘭在超多面的埋伏裡看見殺人的事實,且還有〈概念〉的奇異論述:「一首詩句的韻腳被押破了/我們的老虎睡意正深,花朵正美/春天,自殺就等於謀殺」、「請把一個子宮壓在我身上」。崔寧嚷嚷著:「我有什麼理由不乖乖的死」、「死了也要做點什麼,不然跟活著有什麼兩樣!」徐徐寫〈離婚協議書〉,很聰明地指出:「後來,這又不是電視劇/解決問題還得再花上好幾百集」。李晉揚的〈情詩〉很迷人,有老虎、獅子和大象,當然還有詩人,而且全都應該被關起來。也寫強迫症的假樂,壓抑體溫,且由於車速太快,「把每個人的面孔/衝撞成一樣的容貌」。陳偉哲吻人時,就等於「喝下整片海」。你相當喜歡的神神,游走在色情和哲學之間地說:「我們躺著同時/也有部分是站著」。阿芒實在太A了,可是你讀到很舒服,特別是「倒過垃圾的手/正在變得相像」,還有講A片裡的大肚男對光過敏,以及「年」的頭和尾巴複雜的衍生關係。林林在「聽一個人空轉自己聲音/那種感覺多麼神祕」聽見了〈對教育最大的恭維〉。潘家欣的詩裡有一種蠻橫地燃燒怒氣的傾向,譬如「得獎以前先調整媚俗的刻度/做愛以後,才來調整體貼的緊實與誓言的硬度」,或者乾脆表明愛國是一種恨意。周天派的一行詩,有陰道和陽間的神祕連結,也有「在小孩面前,詩人只是修辭家」這樣的美好體悟。徐方璇以四種數學符號記載愛情的發生與停止。蔡仁偉的短詩繼續刀刀見骨,〈角色〉說了一個至理,人們都在自己的現實生活裡「演一個正常人」,而〈世界〉則是更乾脆的描寫:「花店不開了/花繼續開」。eL的這裡、那裡總之是可以許多,也只能有一種,同時自暴詩人之短之眾生得罪:「我什麼都不做、不事生產而得罪自己全家。」並且深深地對辛波絲卡致敬而發明了三個最奇怪的詞,在「停止」、「消失」、「新」之間,目睹消逝與滅亡的持續進行。鶇鶇的〈攝影時代〉好酷,掀開了在人人皆狗仔皆以攝影機為正義的時代裡,動手教訓變態的傢伙卻要被移送法辦的恐怖事實。游書珣也是你期待出版詩集的詩人前幾名,她丟在馬桶裡漩渦的情話、忽然「你早就愛完我了。」、擴音功能的小便斗、「好像身上的灰顏色會/隨著時間一起/在水裡溶解」等等,都教你讚嘆。以戲劇和詩意鎔鑄的賴舒勤簡單三行的燒炭詩讓人接近生的崩潰點:「煙逃出了房間/煙演得好逼真/我演的略假。」做出底片詩的瞇這一回則一邊強調路上拿招牌的人曬的太陽是錢買到的,一邊又叫我們不要關牠,讓動物們在空間以及更大的空間奔跑就好。壓軸的鴻鴻繼續甜蜜蜜的在銀河系裡進行愛情,一直C著,C下去,讓人暈眩得像是泡在蜂蜜裡,但他也沒忘了老巷子的美好滋味,讓「把新女友留在唱盤上旋轉」的年輕人和老先生巷子裡閒閒地走,一個看好笑的塗鴉標語,一個看老樹,寫透巷弄裡的緩慢時光流速。而你寫:「癲狂於是是一種不能削減的誠懇」,於是強迫症時代也還有一群人在失速之中一點都不放棄、不閃躲地直視時代的癲狂、環境的絕對悲慘以及自身的破敗。對你來說,如此癲狂,不免是閃耀的癲狂;如此誠懇,自然亦是美麗的誠懇。

 

  8─後─3

  認真講起來,鴻鴻對於你來說,也有種特別的意義。他是你第一個確實意識到他是詩人的詩人。而且活生生的就經過你眼前。在2008年年底領文薈獎,這之前若不把大學授課老師算進去的話,則鴻鴻的現身對你來說,即看見詩人的初體驗,頗有種詩人降世的靈光之感。關於這個名字的最早印象,不用說是陳綺貞的〈太多〉。你很喜歡這首歌。大概是陳綺貞之歌的前五名。有一段時期你把這首歌設成某個女子的專屬鈴聲。每次陳綺貞為你唱著〈太多〉時,你皆要自我期許不要再對那個女子有更多的什麼。而且你毫無疑問的誤以為鴻鴻是個女子,直到頒獎典禮現場,你聽見主持人介紹新詩組的評審,目睹鋒利得與現場有些格格不入的他時,你才恍然,啊,原來鴻鴻是男的。就在領完獎的隔幾天吧,在華山文創園區看完劇場表演時走在八德路上,又意外遇見那張臉,這此後,你沒事就會看到他閃電般的晃悠而過。也就是2008年底,你決定把詩當一回事,專注的當一回事,不再玩票性質,為了你的生活,你必須好好的寫詩以賺取獎金,便是拿了2008年文薈獎新詩組參獎所致,那是你的第一個文學獎,如果沒搞錯的話,應該是從鴻鴻手上拿下分數的(因為其他兩名評審,依照你後來的經驗,是零得票率)。那是你就要不能再堅持下去的時候。寫字十餘年,除了三十幾本在兩、三年間密集爆炸生出的武俠小說,你根本無有能力養活自己,唯那個獎紮紮實實地給了你人生除武俠小說稿費外的第一筆收入四萬多,簡直是神蹟。你發現原來獎金可以讓你繼續寫字下去,周遭的人唯一會容許你寫字的可能就是,你得像以前一樣,你寫的東西是拿到錢的。而出版武俠幾乎是毒藥。很無奈的,只能試著寫詩了(時至今日,卻變成你一頭栽進詩的世界,讀寫得不亦樂乎)。你記得那首詩鴻鴻給你的評語是:「以火與灰的對比傳達憂鬱狀態,意象豐富迷人,節奏變化自由。哀愁雖蠻橫,夜雖失序,強烈的訴說意願卻間接表達出生命的韌度,是一首耐嚼的傑作。」這便是你跟鴻鴻的源。而要寫詩,自然就得讀詩。你買了鴻鴻的兩本詩集《與我無關的東西》、《土製炸彈》,還有已經發刊的《衛生紙詩刊+》(那時候還是這個名字),以及他推薦的隱匿詩集,還有黑眼睛文化出版的詩集,並且旁及其他的唐山、角立出版的詩集等等──當然這亦是你後來衛生紙投稿強迫症發動的緣由。對了,早前你所寫的〈把雨留下吧〉,有人留回應說你是在拜神,但拜了神就會降雨嗎?你覺得這個拜神的評價挺有意思。鴻鴻對你來說,自然是某種詩品味的代表人物,你也認為他將對詩的觀察是敏銳的,且把現代詩帶向另一種平凡但深刻的路線上,但你並沒有把他當神,或者應該說就算有,你也是多神主義者,你熱烈喜歡且有孺慕之感的書寫者真是不少啊,詩的方面尚有零雨、夏宇、隱匿、Emily Dichinson、Paul Celan、Wislawa Szymborska、孫維民、顧城、周夢蝶、假牙等等,更不用說其他領域了,他們都是如今之你的來源之一。而且你的敬拜也從來不遮掩與那些神祇對決的終極意願。任何夠得上資格稱為信仰的部分,都不能缺少背叛的層次。一個好信徒,應該要有最終要背叛被信仰者的信念。當然了現在你還差得遠,但你多麼興奮於這個事實的存在,如此你便能繼續學習與鍛鍊,以就夠自成一派的獨門武技為目標──是的,學習的意義就在於你發現神,並且與神對決。至於雨嘛,總是在你的心頭下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