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6 22:46:23九十九我魔

〈《大搜查線3》、剩餘之人的正常性或其他可能〉





 

  親愛的造牆者

 

  《大搜查線》這套日劇還有擴張到大銀幕的一發再發的電影版,一直是你很喜歡的系列作,主要是由於它切入的點是警察的庶民性,亦即所謂的警察絕不神聖,是平庸的人,一如你我的此一事實。他們會犯錯,會打鬧,會肚子餓,會有一般的所謂個性之類的東西,這讓你倍感親切的同時,又切入了警察這個龐大組織的官僚性與無有正義(一切只是利益的運作),但它又不像是好萊塢司空見慣的批判警察制度腐敗的一狗票電影,它以一種更輕鬆,更在地(日本)風味的姿勢,講述了一擁有正義感的警察如何在巨大、各種勢力傾軋之中安身立命,且始終維持自己的信念,不歪斜、不逃跑,堅定而溫柔。

  由本廣克行導演、君塚良一編劇的《大搜查線3》,繼續深入體制與個體單位的相容、對抗(你在這套作品裡感受到日本影像文本難得的個人存在感,而不是一味的倒向群體萬歲的局面)的議題。

  編導秀異地從根本的地方開始:灣岸署的新大樓遷移作業。織田裕二扮演的青島,擔任喬遷本部長(臨時性質的指命),一堆雜亂的瑣事在銀幕裡來來去去,什麼東西要搬、要丟,要送什麼禮品等等的,同時青島的身體檢查有狀況,再加上公車劫案、銀行侵入,以及連續殺人,最後甚至演變成新大樓被佔據,歹徒要求小泉今日子飾演的連續殺人魔日向真奈美(這個角色所潛藏的人魔萊克特性質很明顯,但至少是日本化,甚為陰柔、戰慄)被釋放做為交換,一連串的事件堆疊在一塊,而青島這個在警察制度隸屬於分局的小條子,再一次以他對警察的根本認知與驕傲(他擁有逮捕罪犯的驕傲,這跟荒涼的真奈美是決定性的差異)振奮、鼓舞了所有人。

  你認為從搬遷這個任務開始敘事,正是《大搜查線》最俗世、最為道地的人性選擇。那一點都不英雄,反而細碎得讓人想要爆炸(程序,跟更多的程序交織的無盡迷宮)。但它貼近了生活,貼近了所謂正常人的領域──某種程度,《大搜查線》系列讓你想到了俄國小說家契訶夫筆下的眾生,庸庸碌碌的蟻群,簡單而親和力滿載。從舊大樓到新大樓的兵荒馬亂,正顯示出體制的龐大和繁複化(真奈美的角色則是展示了現代文明的另一面:孤獨而黑暗的終結性),是如何切割、宰制當代人類的生活至零碎、無有整體的地步。

  正義遂消逝在其中,泡沫而不見蹤影。「這個房間裡沒有正義。只有利益的畫割與妥協。」這是警察高階在片中說的台詞,卻精準地指出群體根本運作的方法:正義已死,剩下的都不過是條件的交換與談判。

  而如果正義是維護一種好的人性價值的堅持與努力,那麼最根本的問題就得回到:究竟什麼是好的價值?在你看來,價值此一詞語原來就是人類發明出來讓自己跳進去迷失的無底洞。其存在一如濃霧。並不具備廓清的可能。你認為是好的價值(例如書寫、愛情)恰恰是他人必要對抗且視之為惡的(而且搞不好他們的理由還真有一點道理)。

  價值是人類的鬼魅,總是流動、變異。於是乎,在此範圍,除魅是不可行的。

  而被價值掃除到邊緣的,就是剩餘之人,失敗之人。害怕失敗(將被遺棄到群的以外)一直是當代社會(群體價值)的迷思。每個國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應對方式。而日本這個國家一直以來給你一種菁英(金字塔)思維的印象。他們活在一個必須按部就班的人生脈絡底,一步步晉升,以到達那個少數份子的圈圈,享有那些跟慘敗極為相似的所謂優越性。這似乎是他們對強者(世界第一)存有一根本的幻想(沒事就會看到我要成為日本第一、世界第一等等詞語)的主要來源。

  但正常人如青島,或者說幾乎要被斷定為剩餘之人(分局注定了他非菁英的身份),具備庶民個性(怕死但又有所堅持)的青島,並不意圖推倒菁英團塊(當然了他也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被塑造(或者說神格化)成對抗系統的悲劇英雄。他和其他人(包括柳葉敏郎飾演的長官也被困住,很多事情不由自主、無能為力)一樣,都還是得在自己的崗位上做自己能做的事(這是當代生活的公共真實)。他們是總局視為無能而多餘的成分。他們所做的決定只是他們的位置所能做的。

  編導盡可能不偏倚地揭示了這群人的正常性(某些讓人爆笑的情節或角色的荒謬,都是很生活化的),《大搜查線3》的獨特意味也就不造作而深刻地流進胸膛,與你的心臟一起鼓動,為了難能可貴的,人與人形的日常與平庸。而那件像是戰袍,具備正義的意味的青色大衣,在一開始就遺失了(就像青島迷失在病症與體制的壓迫性底),在最後的關頭,終於又被青島披上的一幕,讓你打從心底溫暖起來,彷彿在午后的街頭目睹遊民的臉上浮現寶石般的微笑。

  而說到演員的表現,自然、有趣是這個系列的一致性風格。其中以深津繪理的演出,最讓你陶醉,細膩而張力極大。另外小栗旬扮演的高階輔佐官,冷酷而邪異,幾乎可以預期他將要和青島在下一部(應該不可能沒有吧)對決的模樣啊!

 

                    你的媧

                       寫於99,12,09

 

 

──99/11/30,晚間,《大搜查線3》,京站威秀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