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在午夜的1：13分左右，那不是個恐怖的惡夢，卻是個「跟」了她近廿年的纏綿悱惻。

夢裡，她是個早夭的少女，在婚禮即將舉行之際卻因病逝世，出門在外來不及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的未婚夫痛心疾首，面對兩家父母的軟言相慰，他漠然以對，只是看著她慘白的容顏，伸出溫熱的手（抓著一塊鮮紅的紅玉的）輕放在她胸前，然後說：「我，回來娶妳為妻了。」如此輕柔的語調與觸撫，卻重重地壓醒了她。

猛地睜開眼，她不住大口喘氣。環視四周，是了，這哪兒也不是，就是她那八坪見方的小套房。

下意識地握住了胸口掛著的那塊紅玉，她試圖去「想清楚」夢裡的他是誰？廿年來，她總重複地夢這夢，可每一次，她都沒看清這夢裡男人的長相，他的臉像蒙上了一層霧，朦朦朧朧的，怎麼都看不清，依稀只能看出他的身形瘦長，穿著一身白衣，有著書生特有的溫文爾雅，還有就是他那沈靜的傷心，除此之外，她再看不出他是誰。

活過了三十個年頭，雖說至今為止她還沒交過男朋友，但心動，卻也不是沒有過，可是她知道，他不在那些人之中，甚至，不在她的生命中。

那麼，他是誰？他的聲音、他的溫度是如此熟悉又令人安心，如果他不是周遭人的形象被投射到了夢境中的，那麼，他是誰？而自己，又為什麼總是會做這相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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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斌，要一起去吃飯嗎？」

收著書的同時，一旁的好友出聲喚他。

「好啊！一起走吧！要吃什麼？」

單肩背起背包，他大步跨出教室。

「嗯……我想吃辣炒年糕，也想吃石鍋拌飯……你呢？」

「我都可以，不然等出校門後看看情況再說吧！」

他笑著說。

雖然他們的大學是在首爾市區，吃食不成問題，但眾多的人潮卻很讓人頭疼。

「對了！剛那位老師上的《尚書》，你聽得懂嗎？」

席間，吃著石鍋拌飯的好友這麼問他。

「嗯…因為是第一堂課，講的大多都是些概論的東西，所以大致上還能懂。」

他轉動著雙眼，回想方才的上課情景。

他是韓國東國大學中文研究所二年級的研究生，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他們剛上的課則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史書，也是中國的散文之祖《尚書》。

雖然他研究的是中國的明清文學，但難得有位來自台灣客座一年的教授，他說什麼也想去聽聽。

雖說他們念中文的，多少也懂點中文，但《尚書》的內容實在詰屈聱牙，加上老教授又不會說韓文，所以學校特地請來了翻譯在旁協助。

話雖如此，但要能讀懂、讀通《尚書》這般上古文字，恐怕不只是他們韓國人，就連道地的中國人也會有些難處吧！

「那智斌你有想過要去中國留學嗎？」喝了一口海帶湯的好友繼續問到。

「嗯！有啊，有想過，等畢業後，希望能去把中文學好。不過，我想去台灣。」

「嗯？為什麼？台灣的消費比較高耶～～」

「不知道，就是，莫名的想去。」

看向窗外，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了起來，一位胸前配有紅玉的白衣女子隱隱約約在他眼前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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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妳要去韓國留學？！」

乍聽到她的這項宣言，好友們全都顯得很不可置信。

「我記得，妳是日文編輯吧？」

芳說。

「是啊，我是。」

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果茶，她淡淡地答道。

「怎麼會突然想去韓國留學？該不會是韓劇看太多了，想去追星吧妳？」

鈺一邊餵著一歲大的女兒吃東西，一邊頭也不回的問著。

「是跟看了很多韓劇有關，但不是因為喜歡上了某位明星，只是，看著聽著，就這麼想去了。」

她看著女娃兒晶亮的眼睛說。

「什麼時候出發？要去多久？還有是要去哪裡？」

芳急性子的問。

「下個月中，去一年，要去首爾的東國大學學韓文。」

「為什麼是東國大學？」

芳再問。

「嗯…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它是佛教大學，妳們知道的，我一向對佛教很感興趣，而且它又位在首爾，交通方便。另外一部分的原因則是不知道。」

「不知道？」

餵著女兒的鈺挑高了眉，轉過頭來瞪著她，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嗯，不知道，就是，莫名的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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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仲秋的天氣，走在韓國首爾的街上，涼意明顯比台灣多了許多。

她穿著薄衣外套，趁著好天氣四處走走逛逛。

今天是她來到韓國的第三天，學校還要兩天才會開課，於是她決心來段小探險。

她的韓文不溜，嚴格說起來，根本就是只有認得字母的程度而已，可她不怕（要怕，當初也就不會一個人隻身赴韓了），一來是拜中國大陸這幾年的崛起之賜，街上到處都有中文跟中國人；二來就算沒有中文，好歹她也是日文系出身的，只要有日文的地方，她就可以活下去。

北國的冷冽就是跟台灣的不一樣，沁涼的空氣，乾乾的，一吸入肺中，似乎就能凝結那鬱積在體內的黏稠。

「好舒服～～」

迎著秋風，她滿足地大吸了一鼻子秋爽。

轉頭，在街角一隅有一間小花店，信步走去，她看到了陳列在店前、包裹得可愛的小花束，一束束鮮黃的顏色，嬌嫩欲滴，要價也不過一千韓圜。

她開心的蹲下取花，正當她付完錢起身的剎那，抬頭，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當四目相對，停止的時空又開始了轉動。

她想起來了，那個在她夢中一直被濃霧罩頂的男子的容顏，一切都變得如此清晰、明白。

看著他，她笑了，他也笑了，莫名的，似乎是為了她的笑而笑。

「我們，終會再見的。我終會回到你的身邊，成為你的妻子。」

她記起了那一世，在彌留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