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未必不存在】

肉眼看不見「氣」，可是儀器數字證明它確實存在。

老爸住院最後兩天不再給他鼻子送氧，怕身體養成了依賴性，虛弱的他血氧數字經常低於100，有次一量才90，馬上跟他報告血氧濃度太低了，低於90就要氧氣治療了，護理師還在幫他量血壓，他忽然示演了平常保養身體的呼吸功法，發出的奇怪聲音和表情嚇壞了護理師，還以為他怎麼了，也才一個吸吐，我就親眼看見儀器上的血氧數字同步變化，一路跳升到96……不過，這是老爸生病到現在唯一一次發功，本來日日練功的他，到現在還沒聽見他另一次吸吐，看來真的元氣大傷，休養為上。

「氣」存在，「靈」呢？無神論者將神靈斥為無稽，宗教信仰也不過是人類的感性想像與政治操作，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有過親身經歷通常不敢再鐵齒，除非像我爸一樣鐵齒，那就不一定了。

在我和妹妹都還年幼無法幫忙老媽做事的時候，每到中元普度，我爸就會耍寶說他和我們兩個是大小菩薩，等下就可以吃老媽準備的好料了，我總是記得他在一旁嘻皮笑臉、說風涼話，而一個人忙得汗如雨下的老媽急得要命又一直因為他亂說話而怒氣沖沖、拼命瞪他……哈，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是怎麼走到今天的？真是奇蹟。

鐵齒的人憑什麼得到神明護佑？妹妹已經連續好幾年到廟裡幫老爸安上消災延壽燈，神明應該不會保佑惡人，那些不信祂的人呢？如果不信祂但是善良、正直的話，也許還是會保佑吧，若不是神明保佑，真不覺得我爸的好運可以用這麼久，每次生病都遇到好棒的醫護，多的是想方設法、透過關係還是波波折折的。經歷過戰爭、病痛，那麼多次九死一生，怎麼不信神？真想問他為什麼，但我不敢。

關於圖片：一樣150元，家樂福的螺肉份量比爭鮮多三分之一。老媽不會指定東西吃，但妹妹依舊會買甜點犒賞她的胃，我也依舊只有乾瞪眼的份。

【固執，不解釋】

老爸出院當天還願意吸兩回氣喘噴劑，雖然我默默發現他故意動作不標準，讓藥從嘴角漏掉，沒想到第二天他真的開始拒吸，明明還氣喘噓噓，就是不肯再噴藥，說是怕以後會有習慣性，喘得厲害的時候，只勉強吸了幾口我去藥房買的純氧，過兩天，連那罐純氧也變成裝飾品，寧可喘也不吸藥吸氧舒緩一下。抗生素、抗發炎和擴張氣管的藥都還按時吃，但藥的副作用開始讓老爸脹氣便秘。

好不容易平安熬到一週後去醫院回診，醫生說爸算是一次氣喘小發作，以後天氣變化或激動的時候都要注意，喘的時候就要噴藥，噴藥還無法改善就要趕快來門診，當然，最好能戒煙，不過到這年紀也不會要求他一定要戒……知道爸重聽，醫生在紙條上寫「煙要少抽一點」，老爸哈哈大笑說他一天一根煙……他當然一天不只一根煙，上一次住院就跟他說過，不戒煙就是在慢性自殺，一樣是對我嘻嘻哈哈裝傻，想到我爸最後很可能是要在我面前活活喘死，整個頭皮發麻！

醫生開了兩週化痰、消炎、擴張氣管的藥，還開了軟便劑，說爸新照的肺部X光片看起來很正常，原本肺炎白白的部份都變成黑黑的了，暫時不再幫我們約回診了。我蠻驚訝的，老煙槍的肺看起來沒有很慘啊，感覺好像一切漸入佳境了，第二天一早老爸還心情頗好，沒來由地說他要吃螺肉，交待我去家樂福買。

關於圖片：老爸依舊是掌管膀胱、大腸的第二薦椎神經(S2)被攻擊，二次發作位置剛好往上延伸至中心點，唯一沒事的就是小腿部份，第一次發作前小腿堅硬如石，顯然這病毒始終拿我爸小腿沒輒、硬攻不下。

【一再意外，二次帶狀疱疹發作】

不過，大概遇上了麻煩的流年，總是禍不單行，才喜滋滋地吃完我買的螺肉，晚上睡前他就發現屁股長東西，我一看有點熟悉又有點不確定，是躺太久長褥瘡還是帶狀疱疹又發作？後來比對圖片是疱疹無誤，水泡裡滿是血水，上藥的時候就在裡面流動著，預防傷口破掉感染，上完藥通通貼上含藥的OK絆蓋著，怕周圍健康皮膚受不了，每天還要變換貼的位置讓皮膚透氣，因為只是小區塊發作，爸也沒有痛感，便沒有帶他上醫院，塗藥超過10天終於開始結痂了，疹子都沒有出現發炎狀況，今晚應該只要抹藥，不需要再貼OK絆了，因為我每次都要搞很久，我老爸昨晚可是首度不耐煩地對我說：「還要弄啊？」不過，這表示我爸神智、感覺都還很敏銳，因為他的疹子確實好多了，我上藥的時候也開始會反射性地抽動，他自己很清楚身體舒不舒服，沒有老年癡呆也沒有感覺遲鈍，真好！

一般人帶狀疱疹發作過後應該是終身免疫了，只有極少數免疫力極差的人才會二次或數次帶狀疱疹發作，通常是重病多年、癌症化療病患或愛滋病患者之類，總之，通常是即將跟死神見面的人才會二次帶狀疱疹發作，我心裡不免發愁，但又慶幸這緊接在流感、肺炎之後的發作沒有太嚴重，一般人都可能挺不住了，何況是如此高齡，不得不佩服我爸的一身好筋骨。

【快樂就好】

除了早上的養生糯米粥，老爸出院到現在都不肯吃飯，剛開始我以為他擔心自己有糖尿病要控制血糖，但跟他說明他沒有糖尿病之後依然不肯吃飯，只吃菜、肉，後來乾脆要求把紅豆湯當飯來吃，始終沒有解釋其中緣故，不跟水瓶座的說明為什麼，簡直是在折磨我。

要求要吃螺肉後，每天我和妹妹都會問他今天要指定啥、輪流去買，他便海藻、牛肚、去骨鳳爪、螺肉輪流點，剛開始我還好認真去看它們在中醫理論裡的性質和效用，總覺得我爸不會只吃好玩卻無用的東西，不過，又好像他只是在慶祝自己又活了下來而已，這些都是過去他自己在外面瞎晃會去買來吃的，一樣始終沒解釋為什麼，好吧，他快樂就好。

剛開始大概是因為很久沒吃到了，每次帶回家他都好開心地滿足口腹之欲，這個禮拜就開始沒有興奮的表情了，連胃口都變得更不好了，每天都花好多時間在躺椅上休息，連原本迷得要命的大陸劇水滸傳和民視八點檔都懶得看了，多休息對提升免疫力非常重要，但我不免擔心他是不是故意隱瞞了什麼不舒服，希望他只是身體在自我調節中。

看老爸沒特別喘卻因為藥副作用而不是便秘就是拉稀，決定第二週的藥不給他吃了，看了我寫給他的解釋，老爸微笑地點點頭，接下來連續幾天都只有早上看報才抽煙，是煙癮的戒斷症狀導致他精神不劑、胃口變差嗎？老爸總是在我們問他的時候微笑搖頭，一切都好神秘，算了，他快樂就好。身為兒女本來就只能盡力而為，他什麼時候離開、怎麼離開，都不是我們能選擇與決定的，我們只是確定絕不會用醫療手段勉強維持他的生命卻延長他的痛苦。

這次爸住院，我第一次在急診室看見翻白眼即將離世的婆婆，勉強撐了兩天，等子孫到齊後離開，殯葬人員隨後拉起所有病床的布幔，隔著布幔，我聽見婆婆被推出去了，那個感覺好奇怪。還有一個跳河自殺的媽媽，除了一個親戚來囉嗦她不應該這樣半小時之外，其餘時間幾乎都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旁邊照顧老爺爺的白髮奶奶素昧平生卻很熱心，雖然動作緩慢、自己也好疲累，三不五時餵她水、問她要不要吃東西，整個人好溫柔喔。

想活得健康的、勉強活著的、不想活下去的，全都在一個空間裡短暫相遇。不管曾經如何攀登高峰或者跌落人生谷底，忽而，全躺在病床上，看起來都一般高。

人生，快樂最重要，不快樂，與死何異？說不定，比死還慘。好好珍惜還活著的時光吧，到了這把年紀，當下的滿足最是要緊，傻子才「以後再說」呢，誰知道還有沒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