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寫

武俠小說一直以來大多是孤獨的作業（很多時候都處於沒有同伴甚至也缺乏出版社編輯，或編輯其實也幫不上忙的狀態），罕有西方偵探小說雙人組合如夫妻麥伊．荷瓦兒（Maj Sjöwall）與培爾．法勒（Per Wahlöö），或表兄弟佛德列克．丹奈（Frederic Dannay）與曼佛雷德．李（Manfred Bennington Lee）聯手組成的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以及夫妻檔亞莉珊卓拉．柯艾盧．安多利（Alexandra Coelho Ahndoril）與亞力山大．安多利（Alexander Ahndoril）的拉許．克卜勒 ( Lars Kepler )等等，就我所知的唯一例外，係以《八陣無極圖》獲得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溫武）評審獎的朱先中、黃嗣軒。

此二人都是台灣大學出身──說來奇怪，歷屆溫武得主，台大系統的壓倒性多，別的不說，十年溫武裡總共有七位長篇首獎得主，除去我以外，其餘全都畢業於台大，這恐怕不能單純歸因說只是巧合吧。

而朱先中、黃嗣軒的四手聯寫，在《八陣無極圖》有滿多重面向的表現，比如有時間差的雙線敘事，類似於滄海．未知生的《找死拳法》（正傳加前傳的結構），且同一場景因不同人物的經歷而有了迥異的兩種觀點。

另外，小說內容可見多個對照組，包含組織、人物和武功在內，如天魁功（陽）和天鉞功（陰），諸葛府和赤壁莊（周家），南唐與大宋，以及諸葛荷（主）及夏蓮（僕），周濟（僕）與周璞、周瑕父子（主），充滿關乎善惡好壞的對位性思辨。

此本小說的核心精神應當是裡面所寫的：「當時武林中所傳內功成千上百，其中有陰柔有陽剛，有的非陰非陽，卻絕無陰陽共濟者。但這天鉞功及天魁功，雖為極陰極陽，實出自同源，之後因故分離，世上也無人曉得有所謂太極之氣存在。時至今日，竟被周濟陰錯陽差兩者兼之，這才得此太極內功。」乃及於「他們雖是敵人，卻不是壞人。」等，《八陣無極圖》在本質上是做著正反合的論述。

另外，《八陣無極圖》處處可見金庸小說元素，譬如周濟驀然被關在地牢，牢友是武癡玉彌陀，很難不想到《笑傲江湖》令狐冲與任我行或《連城訣》狄雲和丁典等，《三國演義》的變化也不少，諸葛羽不也還施展了一回空棺記嗎？

唯最有意思的還是書僮周濟的描繪，這人物壓根是令狐冲的進化版。首先，周濟都名之為濟了，他不陰陽共濟神功大成還有誰呢？而赤壁莊的莊主周璞可不樸實，周瑕則壓根是敗玉爛金一塊――誰是誰的主子，誰又是誰的僕僮呢？再者，誰才是主角，誰又該是配角？依此自由延伸開朱、黃二位的弦外之音，也不難得出天下有該就是誰的天下的想法。

《八陣無極圖》寫到雲夢山上清派司馬岑認定到處攻伐、追求統一的大宋是正義的一方，論證鑿鑿，這位掌門可不是為了私利才想襄助大宋，他確實是對蒼生悲憫。然南唐諸葛府諸葛荷的辯詞可也不弱，認為不征不戰的南唐國主李煜反而是站在人民的一方。兩方立場不同，正如天魁功和天鉞功一般，唯完全的陰、完全的陽不都是一種偏差嗎？生命的整體從來陰中有陽、陽裡帶陰吧。

在周濟而言，小說中最關鍵的一句無可疑義是諸葛荷之言：「……我當時便想，你對赤壁莊的忠誠，若經過開導，必定能化為對家國的一腔赤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以為，周濟是賞給令狐冲的痛快一巴掌。金庸在《笑傲江湖》裡不斷地強調令狐冲如何之如何聰明豁達，但只要一遇到岳不群就會自動降階成軟蛋，奴性個沒完。周濟可也用不著沖天而起，就能確實有腦袋的、像一個人那樣的思索辨別著，知悉自己並不虧欠赤壁莊周璞和周瑕什麼――是了，報恩這件事該有個極限，它總不好是基本教義派也如的操作。

周濟最終擺脫忠義的制式想法與束縛，也就完成一樁少年頂天立地養成記了。

發表於《武俠故事》第一八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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