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10 12:15:59沈默

【武俠學不學】:〈人性的那一邊,和這一邊〉


 


  《日月當空》來到卷十六、卷十七,忽然的,真正厲害、足以和龍鷹一較長短的人物紛紛出籠,台勒虛雲、香霸、湘夫人、楊清仁、高奇湛等等,每一個都有著鮮明強烈的風格,不止是在實力方面足以與龍鷹抗衡,於魅力指數上亦不遑多讓。即便是邪惡角色如屢屢壓迫龍鷹、企圖奪其性命的湘夫人、楊清仁,雖教人牙癢,但又不得不直接感受到其人格獨特性的撞擊力道。

  至此,感覺像是黃易對壓箱寶人物的一次出清,尤其是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黃易往日在《大唐雙龍傳》、《邊荒傳說》、《尋秦記》已著墨過的人物有關──譬如拿名為墨守之劍的高奇湛就是墨家鉅子的傳人──彷彿黃易正要火力全開,不但想將其武俠系譜統整匯合,同時還要將《日月當空》推向規劃醞釀已久的劇情高峰。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呢,非常微妙的卻可以讀見龍鷹心中底層的猶豫、躑躅,屬於一種停滯不去但又稍微使人物立體(遂也美好起來)的遲疑。

  此前的《日月當空》呢可以說是走遍大江南北、一個區域一個區域的痛快收拾掉敵人(像是日本漫畫常見的這裡分一章,那裡又分另一章、以局部性逼向故事整體的作法),龍鷹堪稱天下無敵手,即便小有潰敗,也能即刻再重整旗鼓,大振邪帝的不世威風,簡直一路順暢到底(難免讓人有種黃易急著把故事加快推進的嫌疑)。但到了大江聯本部,節奏倏地慢了下來。龍鷹的步伐有著明顯的調整。小說來到這裡有微微的凹陷感,人物的狂飆硬是踩了煞車,似乎黃易正騰出手腳,較有餘裕、心思的,終於又要對反派人物下足工夫。在如此緩和的敘事調性之中,方能覷探得出黃易作為當代風騷獨領武俠書寫者的能耐。

  卷十七,一方面有波動論(魔氣是比所有的先天真氣都更快更急的波動)具體掀開道心種魔大法的神祕面紗,另一方面宛如小朝廷小天下的大江聯本壇裡,各式出色人物也漣漪擴散一般地重現黃易對於身處主角立場對面、以外的角色們的優異塑造本事,他們都各有各的立場(也代表各有各的波動,波動的論述或許已經慢慢變成《日月當空》世界的最佳隱喻),不會只是單純的邪惡而已。其中呢,以高奇湛的有感而發最令我印象深刻:「我們可逃離危地,避開災禍,但卻沒有一刻可以離開人性,因為那是在內心裡。我們可對外在的山川形勢瞭若指掌,但對心內的天地,卻近乎一無所知,所以有時會幹出自己亦莫名其妙的事,事後則百思不得其解。……

  這裡說的人性,在我看來並非本善或本惡那麼一翻兩瞪眼清楚的東西(真是到了一定的年紀以後,才會對那種能夠簡易做出的所謂結論,非但難以輕信,更是由衷存疑的),而比較像是我極極喜歡的小說家喬賽.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在處理整個世界幾乎絕大多數人都被感染變成盲人的《盲目》所寫下的精彩字句:「……但在這裡大家在善惡方面都是平等的,請不要我什麼叫善而什麼叫惡,在盲人還是少數時,我們每做一件事都知道善與惡是什麼,對與錯只是對人我關係的瞭解不同罷了,是人我關係而不是自己與自己的關係,人不能信賴自己,請原諒我這樣說教,你們不瞭解也不會瞭解,當全世界的人都瞎了而我還看得見是什麼感覺,我不是女王,我不是,我只是個生來就要目睹這些恐怖事件的人……我們的內在有樣東西是沒有名字的,那就是真正的自己。……

  是的,人性或許是中性的,所以它能是人性貪婪、腐敗,也可以是人性溫暖。人性是複雜的。它難以有完全的善,也就根本上無法產生完全的惡。純粹的善惡並不存在,或者說也許並不屬於人類所有。人性是不能離開的,人性包裹著我們,包裹著我們對善惡對殘酷與溫柔的種種認識與摸索。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不也這麼說了:「所有事情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來做為對稱……有時,我們也會把好的一面與壞的一面搞混……

  接下來,就要看黃易怎麼風味豐饒地料理人性的那一邊,和這一邊。期待啊。

 

 

  本文同步發表於《日月當空》俠友報第17期: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timeshtml/epaper/huangyiwuhsia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