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其中一個早上
當她悠閒的吃著早餐,讀著莒哈絲的「中國北方來的情人」時,門鎖轉動了,進來的是她的公公,一個老好人。他顯然沒料到她在,很大聲的問:「昨天那張單子你寫好了沒?」這大聲裡面有著諸多意指:批評她做事沒要沒緊;質疑她人在家卻沒處理;誇耀自己你們沒我還是不行……,但這些潛在符碼他不會表述,他一向只說生活用語。
她知道她公公指的是昨晚擱進信箱裡的「下水道工程同意書」。早上響了幾次電話沒接,來電顯示屏恰好沒有作用,她找了幾顆舊電池換換,還是看不到屏上的電話號碼,便放棄了,而換電池之類偶一為之的家務她也總是心不在焉。這個家是她工作後休息的地方,類似這般活生生的殘廢不少,靜悄悄地彌漫在屋子裡,她卻不以為忤,一個人的日子總是得過且過,憊懶極了,她不願費神。同意書昨晚乍見時還想著填好了給誰呢,鄰長?還是巷口的水電行?接下來思緒戛然而止,停止在--要施工時缺她這張自然會有人來找吧--最後的念頭上。
今早的電話就是來找單子的!附近的鄰居都知道找她比找她公公難,果然,她的公公接到通知立馬來處理了。她有時很羡慕他這種把任何小事當大事的積極。
從桌上一堆剪報縫隙中拾起單子,她慢悠悠走向書桌,也不計較坐姿,斜著身避開桌上的電腦,在桌角填上資料,然後遞給她的公公,沒有多餘的話。剛開始吃早餐的她,口語意識還沒全醒;何況腦中仍罷佔著莒哈絲的情人。
她的公公拿著到外面的陽光下一看,又嚷嚷著回來了:「怎麼寫你?這個房子不是智銘的名字?」她微微皺眉,不想為這種事浪費工夫,「他不在,現在住的是我。他們要的只是住在房子裡的人簽名,是誰都沒關係。」語畢,她還是站起了,打算接過單子順他的意改一下,她很怕吵,更怕小不忍則亂大謀,耽誤更多早餐的靜閒。可同在這一刻她的公公也妥協了,帶著單子轉身離開,並且把門鎖上了。他們兩人的互動總是這樣,玩著小小的劍拔弩張,她身上有脫卸不掉的知識分子講理的習慣,而他有著陳年頑固的作派和思惟,但她面對他也有著媳婦的自覺,會適時退讓,而他對她亦有著長者的包容,所以總是這樣,關係在抗爭與妥協之間隨興擺動。她有時想自己對公公保持活力的生活是有一定貢獻的。
門有四道鎖,第四首卡榫的嘀答聲傳來時,她的心落下來了,再度有了平安。一個人宅在家裡是需要鎖門的,至於是自己鎖或別人鎖倒無所謂。她心裡有絲感謝他的舉手之勞,讓她不用再站起動作,她呵了一口氣,繼續吃餅喝茶配莒哈絲。
這是她很多個早上的其中一個,見樹見林,生活可窺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