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汗宮。

冬季甫去，接連著春、夏二季尾隨而至，似乎才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秋季復又悄然降臨。四季循環遞嬗，竟如此匆匆，好似從指縫間流逝的水一般，抓也抓不住。

一番菊清桃美，濃蔭滴翠，草木葳蕤，蟲鳴鳥囀的春情，轉瞬間將又為蕭索凋敝之景所取代，不禁令人心頭漾浮起悲秋之慨。

書房內，皇太極正聚精會神地批閱摺子，朱砂墨跡連批，批完一本又是一本。

外頭有內監恭敬來報，「稟大汗，多爾袞貝勒已到，正在外頭等候覲見。」

「請他進來。」

「是。」不一會兒內監便將多爾袞給請入殿內。

多爾袞向皇太極恭謹行禮道：「臣弟多爾袞給大汗請安，大汗萬福金安。」

皇太極抬眼，對他一笑。「不必多禮。」

「謝大汗。」

「今日私下召你御書房一見，其實是有件要事兒特欲告知你，同時亦想聽聽你的想法。」連連戰勝，皇太極心情極好，竟也有了興致賣起關子來。

「究竟何事，臣弟願聞其詳。」

皇太極朗聲大笑道：「察哈爾一戰，你可真真是威名遠播呀。」

「大汗何出此言，臣弟著實惶恐。」

「是好事兒一樁，你毋需惶恐。」

「好事兒？」多爾袞一聽，十分惶惑。

「是呀，」皇太極微笑道：「你可曾聽聞過朝鮮宗室錦林君──李愷胤？」

「臣弟略有耳聞。」

「李愷胤有一女，名喚李愛淑，被封為義順公主。他得知你經察哈爾一戰被本汗封為『墨爾根代青』，見你英雄出少年，所以便上稟他朝鮮皇帝，特向本汗請求指婚，希望能將義順公主嫁與你為福晉。但不知你想法為何？」

多爾袞聞言心下竊喜，如此一來，他便能得到朝鮮國王的支持，政治勢力將更為穩固。然面上卻裝作十分錯愕道：「為什麼不是多鐸而是臣弟？多鐸亦於同一戰役之中立下彪炳戰功啊？」

「多爾袞，你何以會有如此反應，」皇太極笑道：「難不成你是受寵若驚了？有了小玉兒為嫡福晉，現又有了朝鮮公主願嫁與你，如此豈不是美事兒一樁嗎？」

多爾袞內心暗喜卻說不得，他如今唯一擔心的無非是沉璧得知此事以後的心理反應而已。雖然他愛她，視她為此生此世，心上唯一的妻，那確是他的真心，然為了自身勢力的拓展，迎娶朝鮮公主無疑是個最佳選擇。

皇太極見他不語，以為他高興過了頭，遂喊道：「多爾袞，看來你是願納義順公主為福晉了是嗎？」

多爾袞愣一回神，一臉肅然，心下一番快速思量，為免此事答應過快令皇太極起疑，且顧慮到沉璧的感受，便假意地拖延道：「大汗，此事可否容臣弟回府邸以後再細作思量？」

皇太極不解，「為何還要再作思量？兩國聯姻，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臣弟明白大汗之意，但臣弟有些事情尚未思慮清楚，且臣弟認為既為兩國聯姻，故倉促隨便不得；該安排的人馬、該準備的物事，乃至迎親日期等，皆得一番計劃佈置，臣弟實不願迎娶之事與公事有所相衝。待臣弟將所有事情思慮清楚了以後，再給大汗答覆可好？」

「好吧，你既已如是說，那麼本汗便稍事等候。不過可別讓本汗等太久了，朝鮮那邊可還等著本汗下令指婚呢。」

「是，臣弟明白。」

◆◇◆◇◆

夜裡，多爾袞偕沉璧，依星偎月，策馬至汗宮附近的林子。來到一池畔，池水如墨，卻燦著碎亮，他無心賞景，只緩下馬速，一躍下馬，將她自馬背上給抱了下來。

從方才於汗宮，多爾袞便說有事要說，沉璧問是何事，他一逕未答，嚅囁著說到林子裡頭才談。這會兒，沉璧迫不及待地等著要知道究竟是何事，值得他如此費心賣關子，竟把她的心給逗得這番癢癢的。

「多爾袞，到底是什麼事情你說呀，這番出來也是主子同意我才能外出的，你一直不說話，那……，我可要回汗宮去了。」

見他仍不語，她鬼精靈似地假意轉身要走。

未料他竟自她身後，一把緊緊地攬住她。

被他這麼一攬，她略有些吃驚，遂笑問道：「多爾袞，你這是怎麼了？」

他鬆開她，扳過她的肩，深深地凝視著她。「要告訴妳這件事情之前，我想讓妳知道，我從沒有想騙妳的心思，我愛妳，真心真意，不論情勢為何，妳總是我心尖兒上的人。沉璧，妳可聽清楚，記在心裡了？」

見他如此認真嚴肅，她倒有些愣怔，心下忽有點兒緊緊的。她憂慮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兒了？」

「我沒辦法定義那是好事兒抑或是壞事兒，但我想，於妳而言，它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會兒她可緊張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今日午后，大汗宣我至御書房覲見。」

她在闃黑的夜裡睇著他如星閃著輝芒的眼眸，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至御書房見大汗以後，他告訴我一件事兒，說是朝鮮宗室錦林君李愷胤請朝鮮皇帝向他請求指婚，意欲將自己的女兒義順公主嫁與我為福晉。」

聽完他所說的話以後，她整個腦子轟然作響。她細細一想，不禁思及多爾袞三十九歲驟逝以前，會有一位嫡福晉、五位繼福晉，以及四位側福晉，這還是玉牒上有所記載的部分，至於侍妾，那便不得而知了。如果要為此心痛的話，那麼該心痛幾回才夠呢？她著實不願再想。

她瞭解他深情專一，但他乃皇室成員，很多婚配之事皆由不得自己。一思及此，她的心宛若琴弦一樣，彈著彈著，便這麼硬生生鏗鏘一聲驟然地斷了。她整個人無力地癱輭下來，彷若一朵開敗了的花兒一樣，枯了，亦萎了。

見她如此驚異駭然，他十足心疼，想去摟她，一近她身，手又怯懦地縮了回來。他小心翼翼，低聲地說道：「妳別這樣，妳這樣要嚇壞我了。妳說句話可好？」

她平靜地道：「多爾袞，這樁義順公主的指婚，僅是你此生中的十中之二，後頭還有……，還有八……」

「什麼八？」他不解地問道：「沉璧，妳怎麼了？」

「我很好，沒事兒。」她緩緩地說道：「你先告訴我，這義順公主，可是名喚李愛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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