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15 20:26:46徐磊瑄

《雙生緣─深秋桂花雨》─(33)(完稿版)

33.
  
歆然過世後,喪事在幾天內就處理完。由於事發突然,喪禮上除了董家人、晶妮與幾個血緣近親的親戚外,並無其他外人。
  
歆然走後,董家屋子裡不再有她的身影,很難想像不過才少了個人,卻明顯空盪了那麼許多!董家人的心在她安葬後幾乎被挖去了一大半,每個人都變得多愁善感、脆弱不已,似乎只剩一口氣還呼吸著,再也不堪一擊了!這一天,嫣然走進歆然房裡,看著房內的一桌一椅;一床一被,一扇門一面窗,無止盡的回想起姐姐曾在這裡生活的點點滴滴。
  
走到桌前,她見桌上擺了張姐姐與自己的合照,看了一眼就將照片闔上,開始細細收拾姐姐的遺物。收著收著她忽然見到旭熹從前寫給歆然的那紙「長干行」。看著渲紙上的樂府詩,她的心整個被揉碎,忍不住窸窣哭倒在歆然的書桌上。如果可以,她不再與姐姐爭奪愛情,不再恨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姐姐。也或者該說,當姐姐失去生命的時候,她才明白愛情根本比不過生命。
  
哭後她將那紙渲紙置於紙箱中,並將合照與日記本、書籍,小飾品都收起來。
  
她抱著歆然一箱子遺物回到自己房內,淚眼婆娑審視自己桌上與歆然的合照,心痛的將合照取下換上自己的獨照。就在她為歆然的死傷心之餘,兒時的記憶不留情的竄入腦海裡。她彷彿見到歆然與旭熹看著桂花雨的情景:
  
旭熹,你不是說桂花樹下雨嗎?」
  
旭熹蹦蹦跳跳躍下小鐵馬,使勁在一棵桂花樹的樹幹上拚命的搖啊晃的,樹上的桂花密密飄落墜下,落在旭熹與歆然的肩上髮間。
  
歆然快樂的喊著,桂花落下來了,好像雪一樣喔。」
  
喏,妳看,是不是像從桂花樹下的雨?
  
嗯,好漂亮喔!」
  
才從兒時的桂花雨記憶抽身回到現實,嫣然瞥見桌上那杯桂花茶,看著杯裡裊裊升起的輕煙,又想起十七歲生日慶生的情景:
  
「好一個姐妹情深!」
  
「為妳們的姐妹情深喝采,希望每年都能為妳們兩個過生日。」
  
「嗯,美事一樁,我也要加盟。」
  
嫣然笑了,「大家歃血為盟好了。」
  
……
  
回憶如此傷人,才想著,就疼得落淚。
  
母進入房內,「嫣然,下樓吃飯了。」她低喚著女兒。
  
嫣然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獃著。
  
「嫣然?」董母又一聲呼喚,打斷她的回憶。她被嚇了一跳,不慎打翻桌上那杯桂花茶,「呃,媽。」
  
頃刻間桂花茶汨汨流著,向桌腳晦暗處蔓延泛濫,就像無法抑止的悲傷淚水。
  
董母望著打破的玻璃碎片還有流竄滿室的桂花茶,輕歎,「唉,怎麼把茶打翻了呢?小心點!別踩到碎片了。」
  
「以後別喝桂花茶好嗎?」
  
董母沈吟了一會兒,瞭然對女兒說:
  
「改喝苿莉花茶吧,媽知道桂花有很多妳跟歆然共同的回憶。」
  
嫣然感激的點點頭。接著問:
  
「媽,妳氣不氣我?是我害死歆然的,原本該死的是我不是她。」
  
「別這樣!爸媽沒有絲毫怪妳的想法。我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只想更珍惜妳。明白嗎,孩子?」對董家爸媽來說,不管歆然還是嫣然,姐妹倆都是他們最疼愛的孩子。
  
「可是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歆然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孿生姐姐啊。」
  
「能活著就要好好珍惜每一天。歆然走了,不再像妳還有機會可以編織自己的未來。雖然生離死別是件傷心事,媽也很痛苦失去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遺憾沒能看到歆然戀愛、出嫁,可是如果一直往後看,對自己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歆然在天上知道了也會難過的。」
  
「媽──」嫣然痛哭,偎進母親懷裡。
  
母女倆在房內相擁落淚,相互安慰。
  
母親離開後,嫣然收拾打破的玻璃碎片,她悲傷的歎了口氣,腦子裡想起自己曾對哥哥所說過的話:
  
「上帝若是沒意見,我會一直畫下去。」
  
這原本是嫣然一本初衷的想法,卻沒想到歆然為了拾畫離開人間,原本賴以轉換情感的繪畫竟成了嫣然最怕的事!她忍不住想問問上帝何苦要這樣對待她?又為什麼要奪走歆然的生命?尤其在她已經放棄爭取旭熹情感的同時。
  
慶生時口口聲聲所說的姐妹之情,如今卻成了一個永不能實現的夢,嫣然的心痛到不行,痛得滴血淋漓,就像被玻璃碎片給劃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自歆然死後,她便暗下決定,這輩子不再過生日,也不再畫畫了。

  
「如果注定我們的姐妹之情只能天人永隔,妳是否願意到我的夢裡來,讓我知道妳在那裡過得很好?」她在心裡喃喃的祈禱。

     
※               ※               ※

  
晚飯過後,董家門鈴驟然響起。宇然開門,見到旭熹嚇了一大跳!「砰」一聲馬上就把大門給關上。
  
「是旭熹!快把歆然的遺照拿下來!」宇然不假思索當即關上大門,緊張那還高掛在牆上歆然的遺照。
  
「旭熹?!唉,怎麼突然來了?湘雲,快把歆然的照片拿下來。」
  
董母望了女兒照片一眼,鼻頭酸了起來,歎了口氣將女兒的照片取下。
  
宇然等母親將照片藏好之後理了理自己的情緒,變了張臉打開大門。「嗨旭熹,今晚怎麼有空過來?」
  
旭熹摸不著頭緒,「剛才明明開了門,怎麼又關上了?」他看向董家爸媽,「董伯伯董媽媽,好久不見了。你們是怎麼了?我打了一個多禮拜的電話都沒人接,來了幾趟也沒人應門,今天總算一家人都在了。」
  
「都忙,都忙。」董父掩飾,暗自心痛。
  
「忙,怎麼忙到連餐館都沒開呢?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沒事。一家人難得度個假嘛。」董母隨便抓了個理由,慌忙說。
  
「度假?可是歆然嫣然還得上課,都快考試了怎麼突然一家人去度假了?」旭熹狐疑,怎麼歆然沒告訴他這件事情,而且一失聯就是一個多禮拜。
  
「呃,是我陪我爸媽去度假啦,歆然嫣然去,去姑媽家。」宇然說。
  
「是嗎?為什麼要去姑媽家?歆然怎麼都沒打電話告訴我?」旭熹愈聽愈覺得奇怪。
  
「你以為你是誰?」嫣然抓狂咆哮,「我們家的事都得向你報告才行嗎?」雖為歆然的死心痛不已,但她知道旭熹有了懷疑,她非得虛張聲勢才能鎮得住他的質疑,也只好無情的對他開砲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是關心。」旭熹見嫣然發飆,果然質疑的態度縮了回去。
  
「關心?咄咄逼人還叫關心?」嫣然心裡不捨旭熹,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假意的喝斥他。
  
「我,我沒有咄咄逼人啊。」他尷尬苦笑。
  
「好啦嫣然,旭熹來者是客,不要對客人大呼小叫的。哪有女生像妳這麼兇?」宇然倒有默契,趕緊打圓場讓妹妹順勢而下。
  
她聽見哥哥的話,再想起自己害旭熹失去了歆然,一時心疼,「對不起!」
  
「沒關係,妳功課壓力大,脾氣難免躁了點,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坐啊,別客氣。」董父強抑傷心對旭熹說。
  
「要不要喝點什麼,或吃些點心?」董母問。
  
「不用了。歆然呢?怎沒看見她呀?」旭熹向裡張望。
  
董家一家人啞口無言,全不知該如何對他說明真相。
  
沒想到嫣然卻打破沈默,「歆然去美國唸書了。」
  
「去美國?!怎麼可能?她從沒跟我提起這件事啊?」旭熹簡直詫異到不行。
  
「不止歆然,連我也要去。這件事決定得很突然。」
  
「那,這一個多禮拜你們都在處理出國唸書的事情嗎?」
  
「嗯,我跟歆然都辦好休學了,打算到美國唸高中。」
  
「在台灣都要升高三了,要放棄這邊的學業嗎?」旭熹不解。
  
「去美國唸書,開開眼界也沒什麼不好。順利的話也可以在那裡唸大學。」宇然一旁補充道。
  
旭熹聽了一臉黯然,「怎麼歆然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下?」他難過自己與歆然的感情如此深厚,他該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可是歆然不但沒跟他商量,甚至連聲「再見」也沒跟他說。
  
「等我到美國安頓好,我會請歆然寫信給你。好嗎?」嫣然不忍。
  
「妳們姐妹倆怎沒一起去?」旭熹又問。
  
「我,呃……,還有一些私事,所以沒跟歆然一起去。至於私事,就不用向你報告了吧?」她支吾著。
  
「呃,我沒有打探妳隱私的意思,只是一切太突然也太倉促了,我有點不能接受。」對於歆然的不告而別,他非常耿耿於懷。
  
嫣然哽咽,「人世間太突然太不能被接受的事情太多了!」
  
他見她哽咽,覺得有點奇怪,「怎麼了,妳還好吧?」
  
「要去美國唸書,捨不得家裡人嘛。」董父忙替女兒掩飾。
  
「是啊是啊,女孩子就是愛哭。沒事的。」董母揪著眉,心痛的陪笑附和,心裡卻盤旋著嫣然說要到美國唸書一事的真假,心裡緊張到不行。
  
「董伯伯董媽媽,那不打擾,我先回去好了。」
  
「怎不多坐一會兒?」董母問。
  
「接下來嫣然要出國,你們可能會很忙。」旭熹轉向嫣然,「到美國之後再寫信給我,告訴我地址好嗎?」
  
「嗯,我會的。到美國我會轉告歆然。」
  
「那我走了。」
  
宇然送旭熹到家門口,兩人道別。
  
「妳剛才怎麼跟旭熹說要去美國唸書?到時沒去怎麼解釋?」董父問。
  
「我是說真的,我想休學去美國唸書。」嫣然說。
  
「妳開玩笑吧?爸媽才剛失去歆然,妳又想遠行?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董母不同意,嗚咽哭了起來。
  
「媽對不起,我瞭解妳跟爸的心情,可是留在台北我要怎麼面對旭熹?他就要升大三了,再一年多畢業又要去當兵,我們怎麼可以在這時候讓他知道歆然的事?再說歆然是為我而死,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他說這件事。」她才強演了一場戲就覺得好累好累,實在沒辦法想像要是這樣一直演戲演到旭熹退伍回來,自己到底還演不演得下去。
  
「爸,媽,就讓嫣然去吧。這裡的記憶都是傷人的,就讓她去吧。」
  
董母雖然不捨,但仔細一想,女兒的情緒還是最重要,「泰威,你的意思呢?」
  
董父思索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咬牙點頭,「好吧,」他對女兒說,「妳就轉換個環境好好調適自己的心情吧。爸知道妳失去孿生姐姐的無依。」
  
聽見父親的話後,嫣然哭了起來,「我一直沒對歆然好,我老是跟她爭,對她那麼壞!我真的好慚愧也好後悔。」
  
母親安慰著女兒,「失去歆然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很難過,可是媽不願意妳因為這件事情自責消沈。知道嗎?一切都是意外,死神選了誰就是誰,沒早一分鐘也沒晚一分鐘,就在歆然撿畫的當口。」
  
半個多月後……
  
機場天空,一架飛機飛掠而去,劃過蔚藍的天空飛向遙遠的國度。
  
嫣然自此帶著歆然離世的悲痛,離開台北、離開旭熹,遠遠的躲到美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