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06 01:13:49徐磊瑄

《雙生緣─深秋桂花雨》─(32)(完稿版)

32.
  
傍晚吃過飯後,董家一家人在客廳裡看電視聊天,三個孩子正坐在沙發上吃零嘴。宇然跟歆然圍在電視機前看著廣告裡新款手機的樣式跟功能,嘰嘰喳喳討論個沒完,董父在嘈雜的喧鬧聲中有了個提議:
  
「好久沒一家子出去走走了,星期天我們全家人到郊外踏青,烤肉野餐。湘雲妳說好不好?」
  
「好哇!難得抽空出去走走,尤其是一家人。」董父提議正合董母心意,她自是一口允諾。
  
「太棒了!好久都沒到郊外散心了。可是餐館怎麼辦?」歆然問。
  
「就暫時交給溫師傅他們吧,反正就一、兩天而已。」董父說著,看向宇然、嫣然,「你們星期天沒事吧?」
  
「家庭聚會,有事也得挪開啊。」宇然笑。
  
「我沒事,野餐烤肉沒問題。」嫣然一口答應。
  
「那好,星期六你們幾個就跟你媽去買東西,大家幫忙準備一下。」

  
星期天上午,董母與歆然準備好可口美味的糕餅、麵包、果汁飲料還有吃的用的一大堆東西;董父跟宇然則將遮陽傘、野餐用的折疊桌椅、烤肉用品全找了出來,搬到車後座放好。
  
嫣然在房裡準備畫紙跟顏料,打算趁這難得的踏青,好好寫生畫畫藍天綠地。
  
「都準備好了嗎?」董父向屋裡嚷問。
  
董母回答,「都好了,可以拎進車了。孩子們,還有什麼東西沒帶的嗎??」母親再次提醒。
  
「都帶了。」宇然回答。
  
「叫嫣然下樓來吧,還待在樓上幹什麼啊?」董母催促。
  
歆然聽見母親吩咐,轉向樓梯口喊,「嫣然,都弄好囉,快下來吧。」
  
嫣然正拿著畫具跟顏料要下樓,「好了好了,我下去了。」她揹著包包、提著畫具下樓來。
  
「媽,我帶了畫板跟畫紙去畫畫。」嫣然秀著手上的畫袋。
  
「小畫家,動作快點,只剩妳一個人啦。」董母七催八請的。
  
她靦覥,趕緊跟在母親身後,將大門給帶上鎖好。
  
難得一個風和日麗的假期,忙進忙出準備好野餐所該帶的東西之後,一家人就迫不及待的出發了!此刻每個人的心情就像一片蓊鬱翠綠的樹林灑上了金粉,愉悅全寫在臉上。上車後孩子們在車內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完,就像飛在天空裡的快樂鳥兒一樣。董父董母見孩子們高興,也沾染了他們的興奮之情。這個郊遊不單只是郊遊,同時也是身心的舒展放鬆跟家人情感交流的最好機會。
  
……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後來到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下車後宇然與歆然忙著幫媽媽拎提早已準備好的糕餅、甜點、肉片、食物跟飲料。
  
董母望著正在車廂裡埋頭撿拾東西的女兒,「嫣然,還磨菇什麼呀?」
  
「我拿畫板畫紙跟顏料啊,我的顏料都散在車子裡了。」她匆匆拾起顏料罐,濕漉漉的一張娉婷臉蛋上還淌著幾滴汗珠。蘋果紅般的圓潤臉龐因停車之後陽光的曝曬而愈來愈紅,看起來一副極其可愛的清秀模樣!她慌忙拾起車內的顏料罐迅速放進畫袋裡,便急忙跟在董父董母身後離去。她暗自吐了吐舌頭,今天的準備工作她一點忙也沒幫上,反倒照顧起自己的顏料跟畫筆,還真是有點小愧疚!
  
到達目的地,董父跟宇然在綠地上將烤肉架架好,並順手將野餐桌椅組好,一家人歡歡喜喜的拿出烤肉跟煮湯的食材來。
  
「來,宇然跟老爸一起升火吧。」董父一副欲顯身手的模樣。
  
「你們男生升完火就可以煮東西烤肉了。」歆然開心的說。
  
嫣然一邊喝著飲料,一邊寫生描繪觸目所及的天晴山色。董父董母;宇然歆然則神情愉悅的坐在一旁邊吃東西邊談心。升完火後,董母開始將肉片置於烤肉架上,一旁鍋子也正燒著要煮湯的水。歆然見母親擺好肉品,就幫忙用小刷子蘸了烤肉醬抹在肉片上。沒一會兒煙霧裊裊,幾人便開始陸續烤起串燒、魷魚跟香魚來。
  
稍後,幾個孩子們輪番在一旁打起羽球,他們在樹蔭底下流汗揮拍,陽光自天空落下,透過葉縫緩緩灑落在他們青春的臉龐上,一股青春氣息正在這幾個年輕的孩子身上蓄勢待發,看得董父董母開心不已。
  
玩樂休閒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一晃眼就到了黃昏。董家一家人開始收拾善後,正準備趁夕陽還沒完全西下的時候回家。
  
「都收拾好了吧?先把東西拿上車好了。」董母嚷著。
  
「宇然,過來幫老爸把餐桌椅收起來吧。」董父說。
  
……杯盤狼藉,一陣忙碌,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其實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嫣然揹著背包手捧著畫板,把畫板裡的畫紙放整齊,抽放畫紙的當口那張「畫有晚霞以及旭熹、歆然山坡上觀霞」的童年畫作不慎掉了出來。忽有一輛車子急駛而來,霎那間捲起一陣風,竟不意將嫣然不慎掉落的童畫拂遠。
  
她見狀一聲驚呼,「啊!我的畫。」
  
歆然聽見她的叫聲,朝她的方向看去,見她正要追逐那張畫。
  
「嫣然,別撿了!」歆然拉著她的手。
  
「不行!那張畫畫了晚霞還有旭熹跟妳,我一定要撿回來。」她似乎很緊張,也很寶貝那張畫。
  
「什麼晚霞?」歆然好奇,不解問。
  
「五年級有一次月考之後,妳跟旭熹到老家後面山坡上去看晚霞,找我一起去,我不肯。」
  
「原來那年妳偷偷跟我們一起去看晚霞?!」歆然很訝異。
  
嫣然抿著小嘴,靦覥不語地望著歆然,又盯著那張愈來愈遠的童年畫作。「我要把畫撿回來。」她說著就要去追回那張畫。
  
歆然微笑,「我幫妳撿吧。」說著,她就砰砰砰的跑向馬路去。
  
董父董母盯著姐妹倆同聲叫喚:
  
「歆然、嫣然,妳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呀?」
  
董父董母的話才剛說完,歆然就已逕自追著那張畫。歆然撿起那張妹妹所畫的童畫後起身小跑步跑回了路中央。沒想到一個不注意,一輛白色汽車便急速往她孅弱的身軀給撞了上去。
  
她「啊──」的一聲慘叫,身子彈到幾公尺外的路面上。
  
座車裡的駕駛見狀,一臉驚恐。
  
董母看見倒地的歆然,驚愕的表情就像電影畫面被格放在螢幕上,像定格一樣動也不動。她失聲喊著:
  
「歆然,歆然──」丟下手上的東西,她慌張失措的跑向歆然。
  
董父眼見女兒被撞,一陣癱軟,那圓滾肥甜的水果自他手裡的袋子一顆顆滾滾掉落,遍灑在馬路上。
  
宇然跟嫣然見狀,更是嚇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車裡的駕駛倉惶驚恐地駕車逃逸。一陣驚慌中,董家所有人根本來不及抄下肇事者的車牌號碼,一家子全圍在歆然身旁,看著臉部擦傷、嘴角冒出血絲、奄奄一息孱弱的她。
  
受了傷的她努力抽動嘴角,沾有鮮血的嘴唇虛弱的說:
  
「嫣然,妳的畫撿到了。」她將畫遞給妹妹,「還好,沒被……車輪,輾過!」她的聲音極小,小到像蚊子般讓人幾乎快要聽不見。
  
董母嚎啕大哭的喊,「宇然,快!快去!快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歆然,歆然──」董父趨近,輕撫女兒漸無血色的臉。
  
「爸、媽,來不及了!我們就直接把歆然送到醫院去,爭取時間。」宇然慌亂驚愕中努力鎮定的說。
  
董父點頭,「對對對,快,快幫忙!」
  
驚慌的當口,嫣然愣住了!她沒有力氣哭,只是張著嘴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如長繭般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望著手中那張由歆然交給她的畫,畫上還淌有幾滴歆然流下的血。那幾滴血揪著她的視覺神經,像是緩慢在她眼前蔓延開來,一會兒就流成一條紅色小河,最後匯聚成了一片汪洋紅海。
  
嫣然的眼前一片血紅,可是她看到的影像卻全變成灰黑色。忽然,她感到頭重腳輕,視線愈來愈糢糊,接著身子一斜就昏厥倒在馬路上。
  
董母見嫣然不支倒地,心像被千百支針給扎著,幾乎就快撐不下去了!
  
「嫣然,嫣然──」董母淚如雨下,聲嘶力竭的喊。
  
在場圍觀的眾人看到眼前的慘狀,再聽見董母悽厲的叫聲,全動容不忍,驚怵之餘也上前幫忙處理善後。
  
一行人忙將重傷的歆然抬上董家座車,再抬著嫣然,然後扶起幾乎暈厥的董母坐進了車子。
  
不久之後警察到了現場勘察,記錄著車禍現場的大小狀況。
  
………

  
等嫣然醒來睜眼一看,自己已在醫院病房裡。醒後她氣若游絲低喚:
  
「媽,媽……
  
「妳醒了!想喝水嗎?還是想吃點什麼?」見女兒醒來,董母像惡夢初醒,回到現實,心裡便踏實了許多。
  
「歆然,我要歆然,歆然在哪? 」她掙扎著,想移動輭弱的身子。
  
母親只是哭,哭,哭得淚如雨下,哭得像個淚人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母親這一哭簡直把嫣然的心給哭亂了!她慌忙拉住母親的手,焦急問:
  
「歆然怎麼了?她怎麼了?」
  
「受了傷,還在急救。」宇然開口替母親回答。
  
「為什麼急救?很嚴重嗎?」一時之間嫣然將事情想到最壞處。是不是歆然缺了胳膊少條腿?還是嚴重的內出血、腦袋撞傷或其他令人難以接受的狀況?
  
「妳別問了,好好休息吧。」宇然安撫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 ?」
  
「受了重傷,當然要急救。先別問了,妳愈問媽愈心慌!」
  
聽哥哥這麼一說,她收斂起自己慌張焦急的情緒,轉問,「爸呢?」
  
「在手術室前等歆然的消息。」
  
她轉面向母親,安慰,「媽別難過,別擔心!我想歆然一定可以度過難關的,只是小手術而已。」她安慰母親,同時也安慰自己。

  
手術室外的董父,一臉憂慮在長廊上來回踱步。見到手術室外四周慘白的牆,就好像歆然被車撞後那張慘白毫無血色的臉。一想到這,就讓董父的心情更加沈重起來。
  
醫生步出手術室,董父見醫生走了出來,急忙上前問:
  
「我女兒的情形怎麼樣?」
  
先生,你女兒失血過多,內臟受創過重,我很遺憾。」
  
董父踉蹌向後退了一步,「你是說,活不了了嗎?」
  
「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醫生神情凝重,無奈的走開。
  
廊上不遠處的宇然聽見父親與醫生的對話後,整個人都獃掉了!他無法置信的掉下淚來,回想起幾個小時前他還開心的跟歆然打著羽毛球,那時陽光灑在她肩上,她看起來是如此青春揚溢、健康美麗。怎麼才短短不過幾小時的時間而已,她就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孩成了一俱冰冷的屍體呢?!
  
倏地,董父痛哭的聲音劃破寂靜的空氣也拉回宇然的思緒。
  
董父掩面哭泣,喃喃自語,「歆然啊,妳怎麼就這樣走了?妳這一走,爸媽該怎麼辦哪?嗚──」
  
宇然快步上前扶住父親,「爸,不要這樣!您這樣媽看了豈不是要崩潰了嗎?」
  
「歆然她十八歲都還不到啊,這麼年輕就走了……」董父連緜不斷的嗚咽著。
  
宇然淚流滿面,緊抱著父親顫抖的身體,「爸──」

  
沒想到不停留在自己腦海裡;關於妹妹的回憶,此刻竟成了日後緬懷的憑藉。

     
 ※               ※               ※

  
董父、宇然黯然走進嫣然病房內,董母見狀敏感察覺到不對勁。
  
「泰威,你怎麼了,是不是歆然有狀況?」
  
「湘雲,妳……,妳不要太激動。」董父深吸了口氣說。
  
「什麼意思,是不是歆然的狀況很糟糕?」董母一時亂了方寸。
  
董父盯著妻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無能為力的他只能掉眼淚。這才知道,原來報喪比報喜還要更艱難。
  
董母的心揪了起來,知道女兒的情況可能不妙,於是轉問兒子:
  
「宇然你說,到底怎麼回事?」她告訴自己,就算女兒可能缺胳膊少條腿,或有什麼內臟損壞危及生命,她都必需搞清楚狀況,好看看是不是能捐自己身體裡的器官救女兒。
  
「媽,歆然她……,她……」宇然的淚驟然飆了出來,根本說不出口。
  
董母見父子倆都掉下淚來,不由得心一顫。「她怎麼了?」
  
父子倆各將臉別向一邊去,話到了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董母急了,撲到丈夫面前。「說呀,到底怎麼了?」
  
董父閉起眼睛,淚泹泹的流了下來。
  
董母轉撲到兒子面前。「你們父子倆是怎麼了?快說呀!」她拉扯兒子的手臂,情緒失控不停的搖晃著。
  
「媽,妳一定要堅強一點。」
  
「快說──」
  
「歆然她,她走了!」
  
董母一聽難以置信,一句「她走了」就像晴天霹靂一樣打在她身上,將她的靈魂狠狠打出了軀體。她痛哭失聲的吶喊著:
  
「歆然,我的歆然──」悽厲的哭聲刺痛了每個董家人的心。
  
「湘雲……」董父抱著妻子痛哭,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肝腸寸斷,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
  
嫣然聽見父親與哥哥所說的話後整個人都獃掉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不會的,剛剛歆然還跟我說話,把畫交給我。她只是比較虛弱而已,比較虛弱而己……
  
宇然走到嫣然身旁,哽咽的說:
  
「歆然走了,這是事實,就算我們再怎麼不願意,她還是走了!」
  
嫣然不理會哥哥,歇斯底里的嚷著,「我的畫呢,畫呢?」
  
宇然自床旁桌上拿起畫,遞給她:
  
「畫在這,在這。」
  
她嚎啕大哭,指著畫,「你看,你看!畫在這。歆然剛剛才交給我的,她說畫沒被車子輾過。你看,你看!」
  
宇然見妹妹難以承受失去孿生姐姐的打擊,難過掉淚,「我知道,我知道。」
  
她拔掉手上的點滴,急著下床,「我要去看歆然,我不信!我剛才還看著她,她只是被撞痛了!」
  
宇然抓著嫣然,攔住她,「不要!妳不要這樣!」
  
她崩潰的放聲大哭,「歆然,歆然──」她簡直無法相信,她的孿生姐姐,從小與她最貼近的姐姐竟然就這樣死了!如果老天肯跟她交換條件讓姐姐復活,那麼她寧可從來不曾與姐姐爭過旭熹,從來不曾向旭熹表白過自己的感情。只要歆然能好好活著,她將永遠深藏自己對旭熹的感情。如果可能。
  
董母見嫣然哭得如此傷心,自己哭得更悽厲了!董父見母女倆哭成淚人兒,便將董母抱得更緊。
  
嫣然拉扯,想要掙脫哥哥的攔阻:
  
「不要攔我,讓我去找歆然。都是我害她的,都是我害她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殺人兇手,若不是她讓歆然為她拾畫,歆然就不會死。罪惡感與失去至親的痛就像把刀一樣刺進她的心,令她痛不欲生。
  
宇然見一家人都崩潰,整個人都慌掉了。「歆然走了,妳不接受也得接受。妳這樣,爸媽怎麼辦?你們一個個都崩潰了,要我一個人怎麼安慰你們三個人?」
  
霎時,嫣然靜下,掉著淚,嗚咽連緜,心碎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