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巢之鳩 <25>
車流跟救護車的警笛聲從前方呼嘯而過,我張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醫院的大門口,我在心裡暗喊了聲“Yes”,轉身正想走進醫院,忽然看見自動門不鏽鋼的門框上,映出了我穿著浴衣的模樣,我呆了一下,連忙再捏著紅戒指用力一想,就在瞬間,我又回到了臥房的浴室中。
我想著換上了襯杉和西褲,然後又回到了醫院門口,沒搭電梯,直接走樓梯上了二樓,轉向右邊的走廊,走到底後往左邊一拐,來到了家屬休息室前。
來到這裡,一些好幾年沒再回想過的記憶,又浮現到眼前來,我不確定艾薇是不是在裡面,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把握,我將門給推開,果然……就看到角落裡艾薇披著外套,斜斜的倚著牆睡著,我小心的經過一些在這裡休息的病患家屬,走至她身邊,輕輕按著她的肩膀。
艾薇張開眼睛,細細的睫毛眨了眨,她望著我,顯得有些奇怪:「你……怎麼過來了?」
「不好意思,晚上的應酬很多,拖到剛剛才結束,想說要儘快來看一下伯父,看他身子會不會好一點。」
「應該是不會好的。」她平靜的述說著:「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突然休克過去,電擊沒多久又休克過去……,醫生只好繼續電擊,算起來今天休克三次了,狀況還是很危險……」
艾薇沒什麼表情,但我想真實的艾薇,應該是會憂心忡忡的,當年我爸原本一個活跳跳的人,突然被送進裡面生死交關,我們在這裡看護了三天,因此艾薇的心情,我是很能夠體會的。
「我想去看看他,妳帶我去。」
「可是……」她抬起瘦得皮包骨的手腕,凝目看了下手錶:「現在不是探病時間了。」
「沒關係。」我搖了搖頭:「妳帶我去,我早點看到他,看他能不能好一點。」
「好……」她怔怔站起,我帶著她走出來到加護病房門前,原本是門禁時間無法開啟的自動門,我捏著紅戒指一想,門就慢慢滑了開來,我和艾薇套上了隔離衣,戴上了口罩,洗好手後,進入了加護病房,裡面值班的醫生跟護士有些狐疑的望了過來,我們自行穿入走廊,雖然艾薇沒有說明,但我看見其中一間病房外,有個護士拉著椅子面向病房坐著,我想就是哪裡了吧……
「護士小姐,我爸現在怎麼樣?」
護士原本想要發出疑問的臉龐,在我捏了紅戒指之後,變得緩和下來:「現在最強的升壓藥都打下去了,妳爸的血壓還是很低,現在也只能觀察他的反應會不會好一點,其實明天主治大夫就想找妳跟妳姐來談一談,看妳們覺得這種情況,是不是還要繼續下去,還是……」
我看著監視器上的血壓監控,較高的數字大概也只在七、八十之間跳動,偶而還閃著紅燈發出了警訊,看來狀況的確很糟,而艾薇的父親躺在病床上,鼻子插了鼻餵管,喉嚨也做氣切了,而不同的點滴、藥劑也掛了三、四瓶,透過管線注射到小腿上,整個人枯瘦乾癟,我甚至不太能判斷……他是不是還活著。
「我們進去吧。」艾薇抬頭望著我說。
「喔……好。」不知怎樣,我覺得有點害怕,比前兩天世界突然崩解掉,更多了一種從深層的恐懼感,但我還是隨著艾薇走了進去,站在病床邊,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孔,心裡想--
好,就幫艾薇的爸爸儘量好起來吧。
我捏著紅戒指,想像艾薇爸爸的身體機能,都慢慢恢復成原狀,在我默想了數十秒後,忽然察覺他那枯瘦的手,慢慢顫抖著動了一動,嘴唇也開始開合了下,甚至連眼皮,都漸漸睜開了些……
「咦……」原本在外面的護士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看了下艾薇爸爸的臉,又看了看監視器,發出了不可思議的聲音:「血壓好像慢慢變正常了厚?」
果然有效。一股得意之情油然而生,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想不到紅戒指除了幫助我認識的人回復生活,讓我自己過得好一點之外,也能幫人起死回生,這麼一來,艾薇就不用為父親的病況憂心忡忡,應該就能過得輕鬆些了,雖然現在的艾薇不一定能理解我幫了她什麼忙,但……只要能看她過得快樂一點,我也會覺得很欣慰的。
「伯父,我是艾薇的朋友,你要快點好起來喔,趕快出院,好不好?」
我對艾薇的爸爸鼓勵著,說完後抬頭望見艾薇和護士的目光,卻發覺她們愣愣的望著我,我想是因為機器人不了解生命的意義吧,所以對我的話沒什麼反應,我想……等這幾天過去,艾薇的神智恢復正常的時候,看到她爸爸的狀況改善,那時她才會真的感到高興吧。
「好啦,那……艾薇妳去休息吧,妳爸有好一點了,妳放心,今天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艾薇點點頭,隨著我一起走出病房,等到脫掉隔離衣,跨出加護病房的自動門後,她就微笑說著:
「謝謝你,副董,沒想到你這麼晚還專程過來。」
「沒什麼啦。」我笑得有點心虛,這也說不上是專程,一眨眼就到了,沒花上什麼力氣,不過……就算是要我騎車專門來這一趟,我也是願意的,她……可以算是我這幾年來,唯一能夠聊得開的異性,雖然只聊過一次,至少她曾經給我一種美好的感覺,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感覺。
「那……副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都快要一點了,很晚了。」
「嗯……妳也早點休息。」我望著她有些發怔的雙眼:「如果太累的話,明天就請假吧,薪水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叫他們照樣發給妳的。」
「謝謝副董,那……再見。」
「再見……那個……艾薇?」
已向休息室走去的她應了一聲,轉過身子,好奇的望著我。
我想了一晌,握緊的紅戒指慢慢鬆了開來,把頭搖了搖:「沒事,妳……等下衣服要蓋好,這裡冷氣很強。」
「嗯,我會的,再見。」
「再見。」
她進入休息室後,我搔搔頭,穿過冷清的醫院走廊,下樓走出了大門,正要起個移動回家的念頭,忽然看見眼角有團黑影,我心下一悚,轉過眼去,才看見是一個流浪漢,一個穿著墨綠色大衣的流浪漢。
嘖……嚇我一跳!我在心中暗罵了聲,這時才想起……這流浪漢……今天中午才在飯店門口看過,不知道怎樣,他又摸到這裡來了,這人跟我也真是有緣,我也不是常去飯店跟醫院的人,竟然會兩次都碰上了。
他留著一頭灰白交雜的長髮,油膩膩的,活像是一頭拖把,但比較起來,大多數的拖把都比他乾淨多了,他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微駝著背,用著那渾濁的眼神直盯著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我想他畢竟是要錢的吧?於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千元大鈔,伸手遞了過去。
那流浪漢什麼動作都沒有,還是漠然的凝望著我,我把鈔票晃了晃,但他只是往下望了一眼,手卻還是插在口袋裡動也不動,我想這人不知道是傻了還是怎樣,只有慢慢把錢給收了回來。
如果是這樣的人拿到紅戒指呢?
我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如果是這樣的人拿到紅戒指,突然擁有改變自己的能力,只怕他也不會用吧?
真糟糕,我還真想看看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是不是有一個紅戒指呢?如果明明有一個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有個人或是有個工具,能夠幫他扭轉劣勢,但他卻只是這樣乾瞪著眼睛,可以做的不去做,可以用的不去用,依然活得這麼落魄,最後他或許還會喊著──老天爺對我不公!老天爺會不會對他皺著眉頭說……哪有!
錢要給你你也不收,這樣我是要怎麼幫你呢?我暗嘆一口氣,搖搖頭,不理他的往外走,在經過一個紀念雕像後往旁一拐,確定四周沒有人看到我之後,我捏著紅戒指一想,就回到了臥房的大浴室中。
輕吁口氣,我打開了門回到臥房裡,拉開棉被,重新躺回到雅荷的身邊,還沒睡著的她張開眼睛,發出了疑問:
「你進去好久。」
「呃……」我隨口說著:「有點上不太出來。」
「是喔。」她繼續問著說:「那你為什麼又把襯衫穿起來了?」
我低頭望了自己一眼,不禁詞窮:「呃,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