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巢之鳩 <24>
我斜了他一眼,道別後關上車門,跟駐衛保全招呼了聲,才拖著疲倦的身子,搭著電梯回到了家門。
「喔,你回來啦?」
我走進玄關,幾乎全黑的客廳只有文隆一人,他托著腮怔怔望著螢幕,隨口對我招呼了一聲,電視將他慘白的臉映得青幽幽的,我將大燈打開,橫著在一旁的雙人座沙發躺下,腳跨著沙發扶手,用一種不經意的口吻問著:
「你下午跑去哪玩?」
「沒有……」文隆搖了搖頭:「只有在附近走一走,晃一晃。」
「就這樣?」我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款最新型的手機給他:「你帶在身上,要連絡家裡什麼的也方便。」
「好。」文隆點點頭拿過了手機,想了想又說:「我跟大嫂也都找不到這房子的鑰匙,你那裡有嗎?」
對啊,我都忘了……其實這房子應該大部份的用品都是缺的,只能算是進階版的樣品屋罷了,我將三份門禁卡跟鑰匙憑空從口袋裡拿出放在桌上,他收了一份過去,也不會奇怪……我把全部的鑰匙跟感應卡帶在身上做什麼。
「那……哥,可以在我房間多裝一台電視嗎?我也想要一台電腦。」
「好……」我點點頭答應著,但過了幾秒,趕緊把頭搖了搖:「呃……再看看好了,你先都不要裝,要看電視就在外面看好了。」
他似乎是有些失望,望著我問:「為什麼?」
這幾年我大致可以從他窩在房內的時間長短,判斷他精神的好壞,好的時候,他就像正常人一樣進進出出,但變糟的時候,就很難看到他把那扇關閉的門打開,只聽得到裡面傳來電視的聲音,或鍵盤間歇的敲打,好不容易我把他拉回到正常的精神狀況,我不太想冒險,讓他又漸漸陷入自己的天地,跟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客廳電視這麼大,在外面看不是比較好?」我隨口敷衍著他,想想再問:「啊你現在想要做那一方面的工作,我幫你找看看有沒有哪裡有缺的。」
「工作喔?」他皺了下眉頭,好像沒怎麼想到這問題似的,一會兒才說:「我是學國貿的,如果能進貿易公司工作的話,那應該不錯吧?」
這個答案很合理,合理到一聽就知道是機器人的回答,若是我原本的弟弟,絕對聽不到這種答案。
「你想那麼多幹嘛?你會什麼,去做什麼就對啦。」
「你說我,那你要不要想想你自己呢?」
「我怎樣?」
「我大專還有唸完,你有沒有唸完?你想那麼多幹嘛?唸完就好啦。」
X……
這種對話才是以往我跟他三不五時上演的戲碼,如果那時我給他什麼建議,而他會認真跟我討論的話,我反而會擔心他是卡到陰吧?當然……我不會想再恢復從前那種惡劣的關係,只是現在這種死板板的應答,聽起來也不太習慣。
「明天有空的話,我帶你去面試。」我想到可以上網查查人力銀行,找到一間好公司,再想辦法將他給塞進去吧。
「好。」他平靜的點頭答應著。
我想了想,再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諾,這些先給你用,你跟你嫂子借的我再還給他。」
「好的。」他沒甚麼表情的將錢收了起來,這時一個念頭在我腦裡浮現,我忍不住好奇的問:
「欸,你那個女同學呢?」
「女同學?」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哪個女同學?」
「就你系上那個系花啊……頭髮長長的,很漂亮,你曾經帶來家裡做報告的那個。」
「系花,喔,她喔……」我弟他點點頭,然而他的表情卻還是一點都沒有想起來的樣子:「她怎麼樣?」
「你們不是在交往?帶她來看看我們新房子啊,我也好久沒看到她了。」
「我們……在交往?」我弟愣了好久:「……我跟她……在交往嗎?」
「對啊。」我肯定的點點頭:「你們在交往。」
「是喔?」他還是顯得一臉疑惑。
「帶她來新家玩,給媽媽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話,就準備一下婚事吧。」
僅管他還是很愕然的樣子,他的頭卻好像被紅戒指的威力給壓得漸漸點了下來:「好,我再約她過來。」
如此我弟的事情就解決掉一些了,我走回房間,雅荷似乎剛洗完澡,空氣中滿是香皂的氣味,小孩子也在一旁的嬰兒床裡睡得正香,半倚在枕上的她放下了手邊的書,含笑看著我,溫柔問著──
「忙完啦?」
「嗯,忙完了。」我重吁口氣,這時才完全放鬆了下來,脫掉西裝外套後,看著她注視著我的眼光,我忽然覺得有些臉紅,不太習慣的我摸進了浴室,讓那座比雙人床還大的浴池瞬間裝滿了溫水,脫光後進去搓個兩下就跳了出來,弄出了一件外國電影裡住大飯店都會穿的白浴衣套上,才躺回到她的身邊。
她側躺著微笑望著我:「你洗好快。」
「不想讓妳等太久……」我微笑著說,看著她會讓男人融化的臉龐,想到之後的人生都能跟她這樣度過,我想這世上沒有人敢說他比我幸運吧?我摸了下她的臉,才想湊近她的身子,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妳現在放暑假,有需要回學校嗎?」
「下禮拜吧,學校還是有些工作要忙。」
「那妳儘量回去沒關係,童童就給媽來帶,不然的話我們再請個傭人也好。」
她微微一笑,笑得很清雅,卻快將我給膩死了:「都好。」
我吻了下她的唇,雙手在她身上撫蹭,一會兒我壓在她的身上,舔舐著她白細而又光滑的頸子,她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聽得我心中一盪,我仰起身子,注視她良久,問了:
「……妳喜歡我嗎?」
她點了點頭,沒有一點猶豫:「你給我住這麼大的房子,隨便都有幾百萬給我花,我怎麼會不喜歡?」
這一聽又是機器人的答案,甚至可能是“男”機器人的答案,讓聽著愣住的我不禁有些後悔,到底是我問題問錯了,還是問問題本來就是錯的,而我現在擁抱著的女人,她原本的靈魂到底在不在這付軀殼裡?還是她的人根本就不在這個世界,只是用了一個機器人的程式,來控制她的皮囊?
上次去逛101的時候,在精品店前遇到了一個名模,這名模很紅,紅到晚上有生理需求的時候會想到她,那時我遠遠發現了很興奮,裝做若無其事向她靠近,等到走近一看,才發現她螢幕裡很親切的臉龐,近看卻不是那樣,倒也不是當時她臉臭還是怎樣,只是同樣的五官,同樣的笑意,在遠遠的螢幕裡你覺得她是可親的,但在迟尺之間,反而發現她的靈魂很有距離感,就算法院突然宣布強暴不犯法,你也不太敢碰她一下,侵犯一個無知的肉體不難,但當發現她的靈魂和你的靈魂是陌生人,你還下得了手嗎?
我想這也是很多瀕臨分手的夫妻或情侶,同睡在一張床上,就算自己有需要,也沒有慾念去碰對方的原因吧,我不知道自己希望在肉體佔有一個人的同時,她真實的靈魂同時也是接納我的,這種想法算是要求太多嗎?
她看我躺回原位,就問了:「怎麼了?」
「沒什麼。」我搖搖頭:「可能是有點累吧,妳……想要嗎?」
「都可以。」她平靜的望著我:「看你。」
「那……今天先休息一下好了,不好意思,白天的事太多,我有一點累。」
「好,那就休息吧。」她沒有什麼情緒的閤上眼睛,或許也要慶幸,她現在的思考方式不是正常人的反應,雖然我沒有跟別人同床共枕的經驗,但我猜正常男女如果像這樣突然中斷,總是會有些尷尬的吧……
我將燈給關上,突然想起雅荷的父母,應該要安排在紅戒指失效前見他們一面,否則他們始終不知道我是誰,到時見面可就糗大了,於是說著:
「雅荷,你爸媽還沒來看過我們的新房子嘛?這兩天找他們來吃吃飯,我好久沒看到他們了。」
「可是……」她睜開眼睛,不解的望著我說:「他們上個月去住我姐姐姐夫家裡,不太好過來吧?」
「為什麼?」我愣了一下。
「為什麼?」她長長的雙睫眨了眨:「因為那是在加拿大啊。」
Shit!我的臉朝枕頭撞了一下,她高中畢業紀念册的地址離這裡不算太遠,我一直以為她父母仍住在那裡,沒想到竟然去了加拿大,時間只剩三、四天,萬一來不及讓他們回來碰面,瞭解我這個女婿的存在,之後他們回了國,才發現只出門一個月,女兒就改嫁給別人了,那不是很誇張?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擔心,關心的問:「怎麼了?」
「我……我怕我們太久沒見面,到時候見面……會有一些生疏。」
就算在幽暗中,我仍可察覺到她眉頭皺了起來:「怎麼會?不會吧?」
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我一時也想不出方法,今天一被大叔提醒,才發現紅戒指還能使用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或許可以相信大叔說的什麼程式可以將矛盾的地方都修補好,但人腦能不能跟路邊的磚頭一樣,算一算差不多就把花色填空過去,我還是很擔心啊:
「不然妳明天幫妳爸媽,呃……還有妳姐姐姐夫訂機票,找看看他們能不能回來一趟,然後……妳有什麼好朋友,都可以約來吃個飯啊,搬來這裡後還沒請過客,找些人來熱鬧熱鬧也不錯。」
「嗯……我一下子想不起來有什麼好朋友。」她想了一陣子說:「我再想想看好了。」
「好。」我摳摳額頭,千頭萬緒的,也只能儘量順其自然了,我扭扭發酸的背脊,翻了個身,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她感覺奇怪的望著我問。
「呃……」我雙手急得亂比劃著:「沒事,我上個廁所。」
走進廁所後,我關上門,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浴室跥來跺去,早上答應的事……萬一中途“生變”了,那可就沒辦法挽救了,但……時間這麼晚,現在要怎麼趕去?我想了一下,於是捏著手上的紅戒指,下定決心的想著──試試看吧。
我將眼睛閉上,還沒睜開,一陣冷風突然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