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我就看見妳了。這次妳又換了一個新的髮型，蓬鬆微捲的短髮，金色的挑染，據說是現在最流行的裝扮。妳說，來看我特別穿得年輕一點，感受一下學生的氣息。牛仔褲Ｔ恤且脂粉未施，確實很年輕，不似妳平日的微妝淡抹，我愛這樣素樸的妳。



這是妳第一次來到這個樸靜的小鎮，本來還問我，要不要約個定點見面，怕到時錯過了。我笑著說不用，我不會讓妳丟了的。小小的沙鹿車站如同往常般，人潮並不多，提早到的我只為能細細地看看妳，在妳發現我之前。半年不見妳，我竟讀不出妳的心情，我有些沮喪。一路嬉笑地沿著小鎮的街道走，如同十三歲時，每次放學回家走到校門口那段路一樣，雖然言不及義，但整個心都是滿的。帶妳逛校園，半山腰的靜宜可以俯瞰整個大度盆地，夜景很美；認識十年，這竟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夜景。



坐在台階上，我們開始好久不曾的促膝長談。妳點起一根煙，緩緩吐著美麗的煙圈；我不再罵妳，如同妳不再勸我別再自苦一樣。妳說起目前在銀行工作的壓力和無奈，最後總結一句：人生不過就這麼一回事，既然無法改變現狀，那麼只好接受它！我彷彿看到一顆洩了氣的皮球，連撐開它的力氣都不肯花。妳的傲氣到哪去了呢？生活果真磨人至此？！



妳是我今生第一個全心交託的朋友，只為著一份誠懇。猶記當初我們是互看不順眼的，妳討厭我的傲，我看不慣妳的驕；沒想到這一傲一驕，竟成莫逆。
只是因為國二時座位排在一起，兩人又都是性格略帶俠氣的直爽之人，話匣一開，前仇盡釋。最初靠著上課傳紙條連絡著感情，後來竟通起信來；座位已是一前一後，天天見面仍天天一封信，被班上同學斥為無聊，我們卻甘之如貽。就連過年那段不見面的日子，也將一封一封信按日期先後排好；假期結束，兩人手上都是厚厚一疊信，一切盡在不言中。



國中畢業，我們各自做了不同的選擇。為了一個大學夢，我執意唸普通高中；妳則在家裡的希望之下，去唸林口的一間五專。依依不捨送妳北上林口，回家後還哭了一場。而妳，由初時的不適到後來的享樂其中，由初時的熱絡聯繫到後來的音訊漸眇，我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那個深夜電話中流淚哭訴不知所為何來的妳了。專三以後的妳就很少回家了，我更是難得見妳一面，許多關於妳的消息還是從妳家人那聽來的。聚散本無常，我逐漸習慣沒有妳的生活，開始結交新的朋友，但再也找不到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會心一笑的人。



妳曾經和我談起《傾城之戀》裡的那面牆，那個美麗的神話。問我，如果有一面牆真把我們分開了，我會等妳嗎？我一笑。多年前的這番談話，現在回想起來別有一番意思。現在不正有一道現實的牆擋在妳我之間嗎？我等妳。可是妳願意讓我等嗎？現在或許該換我問問妳。



許多人看見我們能維繫那麼多年的情感，都覺訝異，以為我們是截然不同性格的人。世人的心都被蒙住，由此可見。我看起來不愛打扮，總是素的一身；妳卻總愛在裝扮上與眾不同，絕不屈就自己。於是，我們便被分為不同類的人。



只是除了表象，該還有一些其他吧？外表素樸，個性就一定安於現狀、溫柔寬容？看起來標新立異，為人就一定不安於室、灑脫不羈？再聽見別人說我倆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時，我已經學會不再解釋。與人相交，點滴在心頭，他人論斷，又能增我多少或貶我幾分？



無論外表或所處的環境如何改變，我總是相信，最初的那份心是不會變的。妳能明白我性情中剛烈的那部分，就如同我能了解妳的倔強不妥協一般；我們這樣的草莽性格讓我們吃了不少苦，但鍾鼎山林，各人天性已定，怕也難改了吧！



妳說，不管以後妳變成什麼樣子，希望我都不要放棄妳。我只希望妳不要放棄妳自己。妳的酒我不能替妳喝，儘管我知道它可能會讓妳沉醉；我的擔子妳不能幫我挑，就算妳知道它或許會壓垮我。就讓我們都做一個在現世裡對自己負責的人吧！因為我們也逃不了。沒有壯志也該有豪情，如果真的醉了垮了，連眉也不皺一下。

只願有一天眾裡尋妳，妳能再次慷慨高歌，那麼我願足矣。


一九九八．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