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章 故人

一如往常的朝雨、一如往常的學園和異於往常的少年。
儘管喪禮辦得十分低調,卻依舊逃不出眾多媒體的耳目,大肆報導了近一個星期。
時至今日,班上同學才知曉少年的顯赫家世。
自始至終都未見少年有什麼反常,因此招來諸多的負面議論──當然,有例外。
無視身旁無義的議論聲,嚴剛用左手中指堵住耳朵,右手托腮,不發一語的看著望向窗外的葉曉嵐。數分,少年淡淡地說:
「謝謝。」
「呵…」
嚴剛呆呆地搓了搓鼻子,笑笑:
(朋友,本就該如此嘛…)
未說出的話,彼此心知肚明。
(你還好嗎?)
身邊的朋友時常提起此一話題。偶爾應著,紀晏玥將目光停留在少年平靜的臉龐。
(笑了?看起來心情好像還不錯呢,那就好。)
看見葉曉嵐掛起淡淡的笑容,擔憂著的少女也笑顏逐展,身邊的人報以不解的眼神:這不是能令人開心的話題,她為什麼笑?

對於MARS的學生而言,今天有些特別。
「今日考試時間已開始,請魔法部的同學前往A技場,武技部的同學請至B場,修真部…」
一段招來無數咒罵聲的廣播。
開學後已過近一個月,照慣例MARS將在此時舉辦競技式術科考試。
考生將在各科館內進行比試,勝負不影響評審員計分──美其名是讓學生彼此切磋並節省時間,其實不過是幕後某人的玩心。

五小時後,經過充分休息的葉曉嵐與紀晏玥在稍弱於噓聲的掌聲中,由兩側的階梯走上了技臺──決勝戰。
不去理會身後吵雜的叫囂聲,兩人只是站著,無聲地對望。
皺著眉,葉曉嵐想著有些艱難的問題。
似是隱約察覺少年的想法,紀晏玥投給他一個有些憤怒又滿是期盼的眼神:
「全力以赴,好嗎?讓我看看，也給台下那些沒眼光的蠢豬見識見識!」
少年一陣苦笑…
點頭向主考官示意,一道保護用的半圓形能量屏障升起,比試開始。
清脆的女聲響起:
「光,代表著明日的希望；雷,意味著破天的曙光，
雷因天威而無上,光因重生而聖潔
聖潔的光之精靈與無上的雷之精靈
請賦予頌唱者開天之力 傾聽卑微者之心靈
化作貫穿黑暗的光芒! 」
為了對方的許諾和高分,紀晏玥施的術是上級初段的雙系魔法，雷耀。
場外皆是驚呼和讚嘆聲,少女毫不理會,專注地看著葉曉嵐的動作,但少年卻嚴重辜負了少女的期待…
不知何時,場中瀰漫著黑色的薄霧──防禦型闇系中級中段魔法，黎明。
雖說魔法效力取決於施術者,但級數若差距過大依舊無可挽回,因此此時場外已是噓聲一片,紀晏玥也以希望落空的神情,將高舉的手向下揮去,直指葉曉嵐:
(算了,或許不該對此有何期待的,依你那死性格…)

沒有人發現。
除了場外某個背著手的不知名男子之外,沒有一個人發現場內的異狀。
一切應是早已定局,這麼想著的少女低著頭擦拭無人能見的淚珠,卻在此時望見少年掛起的、賊賊的笑容:
(別哭,答應讓妳看的,一定讓妳看到。)
燃起希望的少女開始專注於空氣中元素的變化,欣喜之色卻漸漸消失…
闇之元素的排列方式有些不同,在光雷之槍‧「雷耀」與少年之間的闇元素最為稀少…
元素本身會自動往所剋之元素前進並吞噬,自然也會優先選擇濃度低的元素區前進,而少年此時卻將低濃度區在自己與魔法間排成「通路」,由此可見少年對魔法的掌控能力高於一般生水準。

(還沒完呢。)
少女驚惶的發現自己漸漸失去對魔法的操縱權,無計可施時卻看見少年再次掛起笑容…
將手置於胸前緊緊握著,少女試圖搶回控制權卻徒勞無功,只能一臉驚懼的看著雷槍漸漸加快地往葉曉嵐飛去…
魔法師施術的絕對條件是:安全無擾。不論施術進度如何,法師若在施術過程中遭到干擾,都將遭到一定程度的反噬,因此少年此舉雖然表現出極為強大的操控力，卻是無異於…
「夠了,我知道了,快住手啊!你這是自殺!」
少女哭喊著,焦慮的她哭著奔向葉曉嵐,做勢抱住他,但…
終究是太遲了,雷槍在少女的淚眼中擊中葉曉嵐,少年應聲而倒。
「嗶──!!冠軍,紀晏玥!」
屏障散去,勝利裁決聲響起,嘩聲轟然四起…少女恍若未聞,只是保持著跪姿怔怔地看著少年被人抬至醫護室…

距技場數十公尺外的醫務室,躺著一個樣似昏迷的少年
比試宣告結束後約半小時,近乎無人的寂靜大樓中響起皮製鞋底特有的腳步聲。
「嘶…」
電動的醫務室門開了,腳步聲再次響起,似是直往深處。
此時,躺著的少年無預警地睜了開眼,緩道:
「有何貴幹?多職在身的上帝,耶和華先生?」
腳步聲在病床前停了下來：
「這麼跟學園長說話的學生,你是第一個。」
一把成熟而不失爽朗的嗓音。在諸多學生都各自回家或前往其他大樓觀戰的此時入室的,卻是曾在多次集會露面的MARS學園長,唐風。
「這樣跟學生說話的學園長,你卻是唯一一個。」
思考時間趨近於零,少年淡淡地回覆。
被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的唐風,稍咳了下後正然道：
「我這叫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憂憂,獨白濫而顎下。」
「我靠!」
話語被從中截斷並更改的唐風不雅地罵句粗話後,一個抬腳以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而病床上的葉曉嵐也不起身,似是早已料到地隨意翻了個身便避了過去。
躺在床上不代表失去攻擊能力。砸了顆火球過去後,少年問:
「最近混得怎樣?當初不是誇口要讓我看到『耶和華的世界』?」
將火球抓入手中壓了壓便讓它消失無蹤,唐風嘆道:
「還說呢…一開始是挺有興致的,可幾個朝代後就覺得乏味了──數次興了又滅的人類總想著愚蠢的事沒變過,沒了興趣後也只是促成這國家的興起後,控制過半勢力過個小癮罷了。
「說說你,怎麼挑了這孩子的?」
葉曉嵐聞言苦笑著坐起身子：
「你這說法讓我困擾吶…
「簡言之,就是我發現這孩子的性格有些特殊,甚至不像人類──灑脫的過分,又十分嚴謹而隨性,像是嘗遍人生的老者,於是乎…」
少年緩緩道出喪禮當日之事,再道:
「儘管我不是很在意人類的興亡,但在進行繼承、充分了解這個少年後仍鬆了口氣,也許是為天地諸生靈吧。總的說來,我很欣賞這孩子,不狂不傲,守成變通,同時寬懷大度又不懷私…怎麼像在自誇?」
葉曉嵐又一個苦笑,真的很難說出以龍空為本的話,因為兩人早在那時結為一體不分你我,不管怎樣都像在說自己。
唐風只是會心地笑了笑,他早知道學生裡有這麼一號人物,卻沒想到自己分離數萬年的故友會給這個不出風頭的少年如此高的評價。
似要說什麼的唐風突然打住升至喉頭的話語,怪笑著看著少年：
「小女朋友來囉!看你這個犯了錯的傢伙如何收局,呵呵!」
看這個無聊的男子憑空消失,再望向不透光的房門,少年搖了搖頭,起身走至門前。
「篤。」
並非敲門,少年知道那是某個擔心自己的女孩靠在門上所產生的聲音。
「… …」
長達數十分的沉默。
「篤。」
又一聲,少年也靠上了門。
「你還好吧？」
少女以一個簡單的問句打破維持良久的靜謐。
「嗯,死不了囉…」
極為平淡的語氣,也許表示少年真的平安無事。
感受著身後傳來的微微震動,少年靠著門的身體微微加了力道,他知道背後的女孩正無聲地流著淚。
靠著門的身體可以阻擋彼此開門的動作,心底清楚這扇門一開,維持兩年的假象將付諸流水。
「為什麼做這種事?」
「抱歉,讓妳擔心了。」
對方的哽咽令葉曉嵐無語,只是道歉。
「傻瓜…」
「我看到你的力量了,相信那些人該對你改觀的。」
聽到這話,葉曉嵐呆住了,沒有發現異狀的少女輕笑了聲：
「嘻嘻,我先回去了,要好好休息喔!」
久久,少年步伐沉重地出了大樓,葉曉嵐現在才發現唐風所說,「犯了錯」的真正意涵：
少女口中的「那些人」之中,有著少女的父母。

放榜日,嚴剛興高采烈地蹦到少年的面前：
「曉嵐!看過榜了嗎?」
少年笑了笑道:
「當然,恭喜啊!全MARS冠軍三連霸。」
沒有往日的得意萬分,嚴剛發現自己的好友神色有著些微的不對勁,更發現葉曉嵐說話時那瞬間的失神。
「怎麼啦,失落的男孩?你可是全MARS過半、近三千名學生中的第十五名喔!」
嚴剛面上滿是笑容,眼中卻是無盡的擔憂。
知道自己洩了底的葉曉嵐滿是內疚地緩道：
「她的事。」
少年知道不須說什麼,自己這摯友便知悉話中人。
好友那洗耳恭聽的樣子讓葉曉嵐緩緩道了出來：
「術技考試那天,我做了十分糟糕的事…」

看榜時,全魔法部的都十分有意見,為了葉曉嵐的名次──十五。
眾人都認為葉曉嵐並無任何出色技巧卻高坐十五之位,未免不公?
而紀晏玥卻只是呆愣的看著那數字,大腦飛快的運轉著：
(為什麼是十五?不算前面幾場,至少最後一場也該…
(!?)
少女想到了──
是的,因為葉曉嵐所施之術,<黎明>的緣故,若不仔細觀察,場外的人根本無法察覺葉曉嵐動的手腳。而以葉曉嵐對外的形象來說,是不會有人去仔細觀察的:眾人早在比賽開始就準備為紀晏玥的勝利鼓掌了,誰會管那個平凡無奇的小子呢?
「原來你施<黎明>是為了這個啊!?」
一陣引來身旁的人不解,卻令柱子後少年心碎的吼聲。

少女不發一語的走在近趨無人的路上,這裡是全MARS最偏僻的科館。
四周無人,發現這件事的少女慢了下來,似是自語的道:
「爸、媽應當收到成績了,嗯?」
無人應聲,但她知道那人不會讓自己孤身一人,續道:
「十五名,是吧?黎明黑霧,是吧?算盤打的很精嘛!」
話語中已帶了哭腔,少年走上前去。
「國中只剩二次的機會也給你糟蹋?你好樣的吶…」
沒有說下去,因為少年抱住了她,少女放聲哭了出來：
「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不懂我的請求?為什麼欺瞞我?
這兩年是折騰假的嗎?為什麼…」
掙扎著,少女哭著、打著,最後脫力地軟下來,倚在少年懷中喃喃著：
「還以為…還以為這次終於可以…我們…」
聲音漸顯微弱,少年抱著少女的手加了些力道。良久…
「對不起…」
「…就會道歉嗎?也罷,積了兩年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隨你吧!」
聲音恢復往日的活力,紀晏玥拉開葉曉嵐的手起身:
「不過…」
少女睜著大眼睛,眼波直入葉曉嵐眼中。
看到許多東西的少年閉了下眼睛,回應少女埋在眼睛深處的請求:
「我答應妳。」
笑了開來,少女旋著身子前進幾步,回身說道:
「比起剛剛的對不起,你這承諾更能讓我開心!走吧!」
葉曉嵐笑著跟了上去,決定從今日起實現諾言。
此地唯一的建築物中出現了個不該在此的人,只見他朝著奔去的兩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呆子,換了個身體還是一樣,走路前後看十幾次的,說是瞻前顧後也不能這樣,不過…現在知道還不遲)
此時準備離去的男子卻聽到一段極其不滿的留言:
「死老白目,偷窺很有趣嗎?」
噗哧一聲,男子喃喃道:
「還不錯。」

若由上空俯瞰整個MARS,將會發現這所學園的建築物排列成一個魔法陣,只是無法在人類現存的所有關於魔法的文獻中發現它的存在。
此一魔法陣的中心有著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學生會館。
放學後的少年並未隨嚴剛一道回家,與好友分手的少年獨自前往學生會。
向人詢問會長室的具體位置後,葉曉嵐走向深處的垂直型傳送陣。
步出傳送陣的少年直往會長室走去,一路來的從容已無蹤影。
入室後,便看見倚著辦公桌站著,看向窗外的唐風。
「來了?坐吧。」
聞言,葉曉嵐在一旁的沙發椅坐下,面上是前所未見的嚴肅。
今早,少年在紀晏玥身上感覺到一種許久未見的,不屬於人類的氣息。多方考量下,少年決定先來找唐風要資料。
「呵呵,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守在你那小女朋友旁邊呢。」
唐風笑著在少年對面坐下,看來他沒有辜負少年的期待。
「會嚇到她的。」
少年說著,神色盡是擔憂。
「呵呵,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拿去唄。」
唐風隨手拿出一份檔案,遞給葉曉嵐後道:
「情報不多,別在意。」
少年沒有理會,自顧自地看了起來。那上頭寫著:
「林堂,中上位妖型龍,居住在紀晏玥家隔壁,不排除誘食可能。
詳細……」

殺氣穿牆而出,瀰散在整層樓。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殺氣愈發濃烈,而唐風卻像個沒事人般地啜著手中的咖啡,許久後才道:
「現在什麼都不知道,若真要等的話大概要耗上一、兩個月。」
「颯」地一聲,文件在少年滿是殺意的眼中散成霽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