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在操場上痛哭的那次

「請把作業和題本交上來」

站在講台上的金昇玟指揮每一排的排尾起立往前收好大家的題本。

坐在窗邊的韓知城身為排尾，也站起來準備要收作業，

正準備要叫隔壁的人也一起時，又恍然大悟，愣在原地許久。

一旁的徐彰彬斂下眼，只能低著頭繼續收其他人的作業，代替李旻浩的位子。

黃鉉辰的沒眼力見也在金昇玟和徐彰彬對峙的那晚徹底終結，用向來憐憫溫柔的下垂眼看著他。

韓知城笑了笑，把整排的作業交上台後，又開始看向窗外。

「對了，等等班導進來會商量班級競賽的事宜，要參加的同學記得填表單」

金昇玟獨自一人抱起全班的作業有些吃力，一句話講得斷斷續續的。

黃鉉辰見狀也屁顛屁顛地過去接過另一疊題本，隨著離開了，

座位上徒留有些尷尬的徐彰彬和韓知城二人。

會說尷尬，其實真正感到複雜的應該只有徐彰彬。

原因無他，便是那晚金昇玟可以說是當頭棒喝的一段話，讓他開始深思，是否真對韓知城太過苛刻。

而韓知城也一樣沈默，有別於李旻浩還在時的愛笑開朗。

他一樣盯著窗外的菩提樹，隨著一陣風襲來，枝葉搖晃，有些受不住的就墮墜深淵。

想起那時候，李旻浩常常上課鐘響才回到教室，大汗淋灕、但又會笑得很溫暖，朝著自己問道：

「小松鼠，哥哥好累，給點獎勵吧」

所以班級競賽不會再有李旻浩這名主將，也不會再有上學期時運動會那般場景──

韓知城曾在日記中寫下：

他在場上朝我吶喊時，我臉紅心跳。

那個第一名的賭注，像是在我青春留下的一點墨，想抹掉卻越來越濃重。

答應要忘掉李旻浩，但他現在卻依舊在翻找過去的回憶裡，屬於李旻浩的痕跡取暖。

韓知城盯著那片菩提葉，眼神裡有千言萬語。

冬季過去，春日來臨。

季節更迭，卻只把我留在原地。

韓知城笑了，翻開題本又開始作題。

-

「韓知城中午不吃飯，我帶回來給他他也不沾」

金昇玟背靠在樓梯間的牆上，冷淡地回道。

「還有，如果你真是為了韓知城好，要嘛現在給我滾回來、要嘛就滾蛋不要再出現，也不要再聯絡我」

插在左邊口袋的手指略微彎曲，像是要用憤怒捅破口袋，足以察覺那人憤怒的氣息。

「你知道我還不能」

電話那頭的少年聲音沙啞，也沒有什麼精神，略顯疲憊。

金昇玟果真被觸怒，轉過身使勁搥了牆壁，咚的一聲在樓梯間迴盪。

「那你他媽別指望我會再給你韓知城的情報了」

「他怎麼了都不關你的事」

倏地蹲下身，地上有點灰塵，在米白的地板上特別明顯。

「他忘記你、和別人在一起都是遲早的事」

「我只想讓他獲得快樂和幸福，很明顯你不能完成這個條件」

「你明明深刻的知道，他擁有和同齡孩子不一樣的責任」

「在那些責任面前，你是多餘的，也是有害的」

我就老實說了，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

一開始沒阻止是因為韓知城也喜歡你，

當然，我不會否定他當時所有的悲傷十之八九都是被你所消化。

但是現在，你對他說了那種話，

準確來說，給他帶來最大傷害的人就是你。

所以，不要再打來了。

李旻浩舉著早已被掐斷的手機靠在椅背上，癡愣地盯著天花板。

金昇玟說得一點都沒錯，就算韓知城還沒忘掉他、

甚至再美一點，韓知城還喜歡著他，那也一點用都沒有。

因為他把承諾和信任徹底毀了。

打開和韓知城的聊天室，雖然已經被封鎖，但李旻浩還是偶爾會翻翻看看，眼前就會浮現那個漂亮的臉蛋，笑得燦爛，和自己說，哥哥早安。

他和韓知城只是變成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各自成長，樂觀的說是這樣。

而悲觀地說，他們的交集已經終於那天，不會再有奇蹟。

李旻浩突然想起，某一天他死纏爛打帶著一直說要回家讀書的韓知城來到遊戲城。

一開始韓知城還有些嫌棄，畢竟是第一次來，連一開始要玩什麼都不能決定。

於是李旻浩幫他選了簡單的射擊遊戲。

韓知城進到棚子裡，李旻浩後腳也跟著塞了進去。

兩人坐在明顯是給孩童坐的塑膠椅上，確實顯得擁擠。

「這是給小孩玩的吧？」

韓知城嫌棄的看著幼稚的跑動動畫道。

「哎呀」

李旻浩笑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彎下腰投入五個硬幣。

「但小松鼠也是小朋友呢」

韓知城撇過頭，呿了一聲，沒有回話。

結果當然是韓知城自己發掘了其中的樂趣，玩到遊戲幣都沒了才肯回家。

李旻浩只是抱著一堆點數換的戰利品，最後一起回到家。

「這是我第一次玩呢」

韓知城抱起李旻浩懷裡的大熊玩偶呢喃道。

「我會擁有很多你的第一次」

李旻浩本來就喜歡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果真越發露骨離譜。

但韓知城是傻瓜，沒有聽出其中的含意。

只剩李旻浩在原地駐留，然後安靜地舔舐傷口。

因為他或許，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陪伴韓知城，完成他的每一個第一次了。

-

「比賽是在操場旁邊的籃球場，知城要去看嗎？」

因為考試的關係，班導師提供了兩種選擇，

一種是留在教室裡自習，另一種則是下樓幫班上的同學加油。

「不用了，我想看書」

金昇玟想說些什麼，良久後又抿緊嘴，只是點點頭便下樓了。

黃鉉辰和徐彰彬是參賽者，早早就下樓檢錄了，

在教室裡的人寥寥無幾，畢竟平時書讀多了，有放鬆的機會得好好把握。

韓知城環顧了一圈，又低頭嘗試寫了幾題數學，發現效率極差。

心裡想，黃鉉辰和徐彰彬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不去加油似乎有點……

索性便闔上書本，跟著另一個同學腳步後下樓了。

雖然，他不太去操場了，他走後。

「你來啦？」

黃鉉辰穿著螢光色的背心，背號四。

「嗯，幫你們加油」

徐彰彬回頭，看著臉上掛著疲累兩字的韓知城，盯了許久卻還是沒說話。

他知道，韓知城從那天之後就不太來操場，怕觸景生情。

連體育課都會為此請假，徐彰彬瞭然，韓知城很急切地想要走出來。

「喔？我以為彰彬哥會和我一樣選座號的三號誒？竟然是十五號嗎？」

徐彰彬沒有回黃鉉辰，只是又拿起腳邊的水瓶灌了幾口。

在棚子下的金昇玟卻什麼都知道。

他挑起眉，沒有說話。

韓知城在選手上場時，站到了棚子下和金昇玟一起。

他扭扭捏捏，年上者一眼就看出那人有話想說，便嘆了口氣，

「想問什麼就問吧」「嗯…」

韓知城看向不遠處，徐彰彬正在拉筋。

「昇玟尼…是不是跟彰彬哥吵架啦？」

金昇玟順著韓知城的視線望去，那人卻也剛好看過來。

「沒有，只是稍微提醒他一些事，沒有很愉快的收尾」

韓知城點點頭，又道，

「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不要吵架啦」

韓知城嘿嘿笑了一聲，又捏捏金昇玟的手指。

「我很喜歡你們，我也沒辦法再接受失去任何人」

他似乎從韓知城的眼裡看到了這些，窒息感湧上來掐著金昇玟的脖子。

「我要去幫他們買水，等等回來找你！」

金昇玟點點頭，目送韓知城離開，爾後又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打了熟悉的號碼。

「喂？」

「我們談個條件吧」

-

韓知城回來的時候，比賽如火如荼，似乎誰也不讓誰，比分拉鋸明顯。

他緊攢著剛買的兩瓶冰水，有些緊張的掂起腳尖，看著來回奔跑的黃鉉辰和徐彰彬兩人。

突然，對面為了買犯卻失手將黃鉉辰推倒，反而自己被吹了犯規。

那人啐了一口口水，輕蔑的道，

「沒有李旻浩，你們還真什麼都不是」

坐在地上的黃鉉辰握緊拳，咬著牙準備上前招呼一拳，被徐彰彬攔了下來。

「沒事的，打贏就能打臉」

黃鉉辰這才罷休，也啐了一口唾液。

韓知城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對面那人的那句話。

那句話像是在說自己，也像是在否定所有人堅定選擇的未來。

他怒不可遏，也同樣握緊了拳頭，正好被金昇玟發現了。

「那個人是李旻浩的死對頭，雖然打架打球一次沒贏過，總還是喜歡嘴秋」

韓知城死死盯著那個身影，若有念力，那人早已千瘡百孔。

他暗自做了個決定，沒有再說話。

比賽結束前，因為黃鉉辰的腳已經開始疼痛，變成三打二的局面。

故由一分之差，輸給了對方。

而隔壁班級在歡呼的同時，黃鉉辰和徐彰彬不發一語地離開，韓知城也沒機會遞上冰水。

韓知城便告知金昇玟後尋找兩人去了，最後是在操場後端的花圃後找到他們。

正準備往前叫住他們時，卻聽到了他永遠忘不掉的那個名字。

「沒有李哥，我們真的什麼都不是」

黃鉉辰的球衣早己濕淋淋，分不清汗水和淚水，領口濕了一片。

「別說那些了」

徐彰彬雙手撐在雙腿邊，抬頭望著天空。

春天氣溫稍低，但也算是怡人。

不過在這兩人眼中，卻算是非常諷刺惱人吧。

「我想揍李哥」「我也想」

兩人又像是釋懷般笑了。

「但我們，真的不能沒有他」

而躲在樹後的韓知城又何嘗不是呢？

他轉身離開，又爬到看台邊蹲了下來。

這是他和李旻浩締結約定，然後住進彼此心裡的地方。

伸手撫摸著跑道，粗糙的觸感也不會告訴他，曾經踐踏它的李旻浩什麼時候回來、還會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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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徐彰彬和黃鉉辰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一個小小的身軀，抱著膝蓋在看台邊顫抖著。

似是在哭泣，在夕陽下顯得更加落寞。

相比剛開學更瘦了許多，本就是小孩子的身材蜷縮後又更加弱小、

像是隨時會離開這個世界一般。

然後他哭到後面，索性抬起頭，朝天空大哭，恨不得全世界知道一般。

兩人看到後，想安慰也不是，想無視也不是，只好待在原地。

而把這一切映在眼簾的金昇玟卻舉起手機，對著不知道哪裡說道──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報應」

在春季的黃昏操場裡凋零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