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夢與太陽

「如果再次遇見當年在雪地裡送你吉他的男生，你會想跟他說什麼？」

感覺這個問題，他好像前陣子才想過。

在一次考後的聚餐局，他和金昇玟坐在角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金昇玟是善解人意的理性人，話題也有意避開李旻浩，讓韓知城很安心。

黃鉉辰和徐彰彬在班上朋友多，到隔壁班簡直能形成一個幫派，

只不過少了一個頭頭，還是能話點家常，順便聊聊最近隔壁校的飛機頭有沒有鬧事。

總之，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這邊自成的小框框。

「嗯…」

韓知城很少和別人提起這個過往，畢竟牽連出來的都是不怎麼樣的回憶。

知道這件事的甚至不包含他的家人和李旻浩，在金昇玟之前，反正只有和徐彰彬在天臺的那個午後吞吐過滿嘴苦澀。

以前的韓知城怎麼想的，現在的韓知城依舊抱持那樣的想法。

他很感謝那位少年，但並沒有想再和他聯絡的意思。

韓知城想起櫥櫃裡的那把吉他，指不定音箱裡都是數不盡的故事，有苦有甜。

但既然他沒有絲毫猶豫就脫手給他，那肯定不怎麼好。

說起這段贈與，若兩人的瘡疤都隱隱作痛，那沒有必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沒道理的敘舊。

「這樣啊…」

金昇玟看似若無其事的坐直身子，拿起玻璃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

「其實我知道那人是誰」

韓知城玩著帽踢垂繩的雙手一頓，一臉驚愕地看著那人。

「所以…你早就知道…」「啊、這倒沒有」

金昇玟雙手抱胸，又躺回沙發背，嘴角的笑意淺淡，

在包廂暗紫花綠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複雜。

「不是很熟，所以最近才知道的」

韓知城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

「其實」

「他想和你聯絡，你願意嗎？」

韓知城沒有說話，抿唇。

金昇玟是絕對的理性派沒錯，但這時候換任何一個人來看都看得出來，韓知城的意願不大。

「和你說個秘密，你好好考慮，聊完回覆我」

韓知城頷首，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讓金昇玟有些愧疚，不免在心裡又砍了李旻浩好幾刀。

這一切都是為了韓知城。

就像那時候李旻浩在服裝危機時對自己說的。

都只是想讓本就辛苦的韓知城能過得更幸福。

所以用自己的一個秘密換，並沒有什麼關係。

「其實，我跟黃鉉辰…」

韓知城聽到那個名字，便抬頭看了一眼，卻倏地對上那人的目光。

看來他也是有意無意地關注著金昇玟呢。

韓知城對金昇玟和黃鉉辰的關係一直很好奇。

如果用單純同學的視角來看，確實像黃鉉辰單戀的樣子。

但像自己，因為常和這兩人黏在一起，完全可以感受得出來──

金昇玟對黃鉉辰也很不一樣。

他會在黃鉉辰一行人打群架的消息傳出時出現在保健室，雖然嘴巴上還是一直責備黃鉉辰很煩人，但那雙捆繃帶的手每一次顫抖都會被韓知城捕捉。

大概也只有黃鉉辰這個笨蛋察覺不出來了。

還有一次，黃鉉辰買了金昇玟一直想要的絕版書，還跟班上女生學了包裝手法。

自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就被站在後門看好戲的金昇玟捕捉。

韓知城一回首，就瞥見金昇玟若有似無的淺笑。

有點像李旻浩看自己那樣。

他也有點想不通，絕對感性的黃鉉辰和絕對理性的金昇玟到底怎麼湊到一塊的。

韓知城舉起盛著熱可可的馬克杯，專心等待金昇玟薄唇內的下文。

「就是…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但他不記得」

金昇玟的眼睛微微斂著，有很多的情緒。

上次看到這樣的金昇玟，還是因為黃鉉辰差點因為打架被退學。

原來，從頭到尾能這樣牽動他情緒的人，只有黃鉉辰。

「不得不說，我也有點賭氣的成份吧」

玻璃杯裡的蘋果汁已經只剩沈澱杯底的果渣，金昇玟玄眸深不見底，只是舉著杯子僵在原位。

「明明當初，他也說了，永遠不能忘記彼此」

「結果升上高中，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我…」

眼裡就是沒有了那年承諾時的悸動。

說到這裡，韓知城不免有些起雞皮疙瘩的顫慄感。

確實，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清一色都是看笑話的，包含李旻浩和徐彰彬。

卻沒有人是真的為他倆、甚至是從金昇玟的角度看待這段「偽單戀」。

老實說，在今日之前，他或許也會一直認為黃鉉辰對金昇玟的喜歡更多吧。

韓知城右手覆上金昇玟微涼的手心，兩人都靠上椅背，呆愣地望著天花板。

是不是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為情所困呢？

或許是明裡暗裡，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掉眼淚。

-

“ 金：就幫你到這裡。 ”

深夜十一點，終於收到金昇玟的訊息。

李旻浩鬆了一口氣，還以為這條路真走不通了，

而另一方面又想指責那麼晚了都還沒讓韓知城一小孩到家。

看著韓知城的新帳號，頭貼已經不是當初他們一起去貓咖拍的兩人一貓合照，心臟俄頃一墜，只好伸手揉揉酸澀的眼。

沒關係，慢慢來。

他點開韓知城的動態，貼文牆上理所當然的沒有他的蹤影。

韓知城不太用這些，還是他們剛交往那段時間他才硬幫他搞了一個，說是要宣示主權用的。

韓知城無奈的說好，但又想起自己根本沒有智慧型手機，有這個也沒用。

他還塞了一隻手機，連哄帶騙說是自己汰換下來的，那人才勉為其難接過。

不知道現在換掉了沒……。

頭貼是粉紅色的天空，大概是放學時拍的。

貼文牆只有三篇，一篇是他和奶奶的合照，看來是奶奶的生日。

還有一篇是那把吉他。

李旻浩呼吸一窒，這大概是唯一一篇和自己有關係的，而且韓知城還不知道這件事。

喉頭有說不出的難過，鹹澀還悶痛，吞也吞不下，就卡在那塊，很難受。

最後一篇是兩小時前發的，應該是大家一起去吃飯的合照，文案只有日期。

李旻浩想，如果他還在的話，摟著韓知城的人就不會是金昇玟了吧。

按下休眠鍵，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魂牽夢縈，是這樣嗎？

他只覺得，他好像失去了慰藉、失去了目標，然後又因為他重新拾起了目標。

整日都被複雜的數字圖表塞滿，回到家一放鬆又想到那張可愛的臉蛋。

“ LEE KNOW：你好，我是那個…吉他 ”

李旻浩也不知道怎麼開頭，只好這樣傳送。

等半天那頭沒有回應，他有些氣餒，起身去浴室洗漱。

-

看著手機的預覽，老實說，韓知城不太知道怎麼回覆。

要是他跟自己憶當年怎麼辦？

猶豫半天，還是點開話框，輸入了 我知道的。

那頭立刻已讀，立刻進入輸入中模式，良久後才傳來一句，

“ LEE KNOW：有點晚了，先睡吧，明天聊，晚安。 ”

韓知城噘噘嘴，這人真奇怪，要這樣的話幹嘛今天搭話？

卻不曾想那頭的李旻浩已經因為這麼一則訊息興奮的淚都要掉出來了。

“ HJS：好的，晚安。 ”

他！和！自！己！說！晚！安！

李旻浩舉著手機在床上翻滾，滿腹的大叫都被吸進棉被裡，

像第一次和暗戀的對象聊天那樣傻瓜。

-

黃鉉辰和金昇玟，好像不太對勁。

韓知城聞言，順著徐彰彬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黃鉉辰經過了坐在門邊的金昇玟，沒有說半句話，只是冷冷的別過頭離開。

要是平常，黃鉉辰恨不得做金昇玟同桌，眼裡的笑意都像濃流的蜜。

韓知城點點頭，有些擔心的看向金昇玟。

那人像感應到什麼似的，也回過頭，卻是恰巧對上黃鉉辰的視線。

那瞬間，韓知城在那雙墨瞳裡看到了悵然和不知所措。

「你吃錯什麼藥？」

徐彰彬裝作與平常無異，實則試探性的問道。

黃鉉辰卻沒有反應，興許是不想回應，乾脆趴下，像是要睡一節課的架勢。

徐彰彬見狀也不好說話，韓知城也默默咽了口口水。

「我等等去問問昇玟尼」「嗯，黃鉉辰交給我」

下課時間，身為班長的金昇玟抱起講桌上的講義，往導師辦公室走去，韓知城自發性地接過一半，又被金昇玟撈了幾本回去，兩人心照不宣，並肩走出教室。

「我和他沒怎樣」

金昇玟似乎早就知道韓知城的目的，年下者還沒開口就先脫口而出。

「可是……」

韓知城斜眼看著金昇玟，咬緊的牙關和緊蹙的眉頭，都在說明金昇玟的難受。

「到底怎麼了？」「說了沒事」

金昇玟放下講義，又接過韓知城手上那疊。

「昇玟尼…」

韓知城扯扯金昇玟的衣角，「我們是朋友，就說說吧」

金昇玟的軀體肉眼可見的僵了一下，隨後又恢復正常。

「沒什麼，就是他誤會了一些事，在賭氣罷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對他做一樣的事嗎？」

金昇玟扯扯嘴角，卻沒有一點笑意，反而有些淒涼。

韓知城似乎沒有想到金昇玟會是這種反應，有些躊躇地原地踱步。

「我就是…」

他媽的傻缺。

昨天黃鉉辰是這麼罵自己的。

「我就是他媽的傻缺，才會喜歡你啊，金昇玟」

看著那雙因憤怒變得深紅的褐瞳，金昇玟猛然想起那年，他們的相遇。

被甩下階梯的時候，黃鉉辰也是這麼擋在自己身前的。

像是保護自己的所屬物一樣，心臟被溫暖包裹。

「你不懂自保嗎！跟你說了難過要來找我啊」

金昇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最後竟然哭了。

看著黃鉉辰從憤怒變成不知所措，他甚至有些竊喜。

是不是這種時候、有他的時候，他才會感受到溫暖？

然後黃家搬家了，他再也沒有看過黃鉉辰，直到升上高中。

高中他執意要離開家，選擇住宿，所以恰巧碰上了搬到外地的黃鉉辰，

要這麼說的話，就太假了。

他就是為了黃鉉辰來的A市。

韓知城只能一下又一下輕撫金昇玟的背。

金昇玟實在太過堅強，堅強到其他人都會忘記，他也是同齡的孩子──

他也會難過、也會脆弱。

他和其他人一樣，七情六慾在青春期發展。

他也有心儀的對象、有一段過往。

韓知城抬頭，本想和金昇玟安慰幾句，卻看見牆角邊有一縷金髮和飄蕩的校服。

看來好像不需要太過擔心。

-

“ 黃鉉辰大傻缺：放學，你家巷口 ”

金昇玟看著螢幕上的未讀訊息，心裡是止不住的緊張。

他甚至感覺到胃在痙攣。

「昇玟尼？」「我今天有事」

韓知城點點頭，便和他揮手道別。

教室裡頭的學生寥寥無幾，金昇玟收拾著書包，又下意識的看向黃鉉辰的座位。

這麼說，黃鉉辰好像翹掉了晚自習。

想著想著，也就踏上了歸途。

在巷口，昏黃的陽光把斜影前的那道身影照耀得金黃，

一頭金髮更引人注目。

或許，黃鉉辰就是金昇玟的太陽吧。

-

“ HJS：就是這樣 ”

李旻浩透過韓知城的解釋，了解了黃鉉辰那腦衝的小子差點就沒對象了這件事。

“ LEE KNOW：感覺你朋友們都很有趣 ”

確實有趣的不行。

“ HJS：對哇 ”

這位LEE KNOW先生，從金昇玟推給自己的那天之後，就變成了自己的樹洞。

他的分享欲實施對象從李旻浩變成LEE KNOW，似乎也沒有不習慣，因為對方總是會給自己回應。

所以李旻浩甚至嫉妒過自己。

算了，用這種方式關心他的生活，本就是這次計畫的宗旨，也算是一種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