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ෆ兩人都是高中生，旻剛畢業，暑假故事，年齡差較小

 

──正文──

 

00

 

海水拍打在沙岸，遠處與蒼穹相連。

明明就牽著手呢，也相戀著，愛卻不能延續。

下雨了，漲潮了，躲在烏雲後的太陽見證了一切。

 

01

 

天氣炎熱到黃土路面都扭曲變形，蟬聲嘈雜充斥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黃色泥巴路向前延伸銜接到湛藍的海面，鷗鳥用長喙輕點著水面，

該說愜意嘛？他們看起來是挺餓的。

 

韓知城已經無聊到這種程度了。

 

獨自一個人住在木造的屋子裡，也不知道被鹹濕的海風風化程度夠不夠讓自己住到壽終正寢，反正他覺得，這一生大概都離不開這片區域了。

深褐的木製窗框被韓知城壓的發出吱呀聲，那人一蹙眉，控制了放置重量和角度繼續倚靠在那。

重新把視線放回撒上金輝亮片的海面，感覺耳邊的蟬聲不見了，就只有浪花上岸踏足的聲音。

 

一、二、三，身後的老舊立式風扇已經來回搖擺了三遍。

感覺又要斷電了。

為了省電，韓知城幾乎沒開過燈，直到晚上才能勉強在臥室點開小夜燈。

他寧願把電用在涼快上，快被悶死了，全身粘糊不堪。

 

回頭望著隔壁的小房間，門並沒有被他帶上，內容物一覽無遺。

不過，雖不能說是徒四壁也差不多了。

一張不到兩公尺的窄床，一個散落兩本辭海的灰色書架…喔不，他原本是白色的，太久沒清理了。

 

韓知城嘆了一口氣，決定整理一下空房間。

外頭貼的紅色喜紙，其實是爸媽以前留下要寫春聯的，但忘了帶走，被韓知城拿來寫了個大大的租字。

 

大家都用A4大小的呢？就韓知城一個人用長條狀的來寫。

上面除了租還加了些包吃包住、低的驚人的租金，還有各項奇奇怪怪的注意事項。

與其說是招租，不如說是找室友更貼切，深怕沒人來租似的。

 

不過的確，沒有人來租過。

韓知城已經獨居挺久的了，他寂寞的想死。

 

哼著母親在他小時候給他舒眠用的曲子，糊愣糊愣的，詞都掉了大半，唱到後來索性不唱了。

擦拭著生滿灰塵蟲網的書櫃，終於變得白了一些，韓知城鬆了一口氣。

 

「啊，知城啊」

窗外突然傳來呼喚，伸頭一看，是隔壁的婆婆。

「婆婆好！」

 

韓知城可喜歡這個婆婆了，爸媽在外地的這幾年都是她養著韓知城長大。

最近常常和婆婆上邊上的漁港買海鮮學做菜，讓韓知城開心的在紅紙的底邊加上一條「有海鮮大餐，想吃幾餐就吃幾餐」。

 

「好像有人要和你租房呢？是個年輕小伙子，找到我這來了。」

婆婆一說完，就有一顆淺紫色的腦袋探出來，慢慢走到韓知城面前。

 

那男孩看起來大自己沒幾歲，手上只提著一個簡單的皮箱，看起來也裝不了什麼。

一頭毛茸茸的淡紫色髮絲，看起來色兒掉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挺好看的。

至少韓知城沒染過這色，他覺得新奇又有趣。

視線下移，晶亮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樑，接著是彎翹的薄唇，他看起來也很開心。

 

「你好」那人伸出手，一陣海風拂來，吹起他的襯衫衣襬和髮絲。

「我是李旻浩，今年十八，剛畢業。」

彎起笑眼，拉開一個完美的角度，燦爛的不行。

可能是天氣熱吧，臉蛋紅撲撲的，還有些汗水染濕鬢角偷偷溜進領子去了。

 

韓知城覺得，家裡好像停電了，要不就是那破風扇故障了。

 

好像更熱了，明明天色暗了一些，不是嗎？

 

02

 

「我是從首爾來的」

 

韓知城帶著年上者來到剛整理好的房間，正慶幸自己的心血來潮，冷不防的收到對方的話題開頭。

 

「哇…那裡一定很先進很方便吧…？」「嗯，但很讓人窒息」

李旻浩打開那只皮箱，韓知城瞥了一眼，差點沒把剛鋪好的棉被丟到地上。

「哥…你什麼都沒帶啊？」

韓知城直直的盯著那空箱子，嘴都忘了闔上，李旻浩看了輕聲一笑，

 

「噢，這是用來裝回憶的」

 

開始覺得這哥不太正常。

 

「那衣服呢？」「去買吧，我有帶錢」

李旻浩一屁股坐到韓知城剛鋪好的床上，讓那人無聲哀號了一陣。

好吧，剛鋪好就算了，他還沒洗澡呢。

「或是穿你的也可以？」

倏地，一張放大的臉蛋靠近，近到鼻尖相抵，讓韓知城大叫一聲後退三步。

 

「你你你你你！…」

臉啪的一下就紅了，喉頭還擠不出話呢，怪難堪的。

「隨…隨便你！」

 

能說是落荒而逃嗎？

 

「呀，知城啊」「幹嘛？」

韓知城跑到自己的房間才想起來，兩人的房間是可以從觀景窗相連的。

「為什麼不開燈呢？」

正當李旻浩準備下電燈開關，立馬被飛奔過來的韓知城遏止。

「呀！省電！」

他可是差點就要跳窗了。

 

李旻浩聳聳肩，又回到床邊坐下，望著外頭的海。

 

漲潮中，暗湧波濤，李旻浩的笑容漸漸消逝。

韓知城站在後頭看了有些疑惑，但又覺得第一天認識，似乎不該問這種這麼深入的問題。

 

反正租到開學呢，應該…有機會問到的吧？

 

「知城啊」

韓知城這時候才發現，這人竟然已經找到稱呼自己的方式。

「我肚子餓，想吃海鮮」

李旻浩重新揚起笑容，指了指外頭的紅紙，肯定是看到最下面那行字了吧。

說真的，韓知城沒什麼自信，所以寫得特別小呢。

這哥，視力是2.0嗎？

 

「不…不保證好吃喔」「嗯～能吃就好囉」

撲通跳下床，走上前揉了揉韓知城的腦袋，把那人搞暈眩了才罷休。

這怕不是韓知城遇過最自來熟的人了。

 

深深吸了口氣，還是走上前撕掉了那張紅紙。

 

有室友了呢。

 

03

 

果然，都是因為婆婆一直幫著自己，自己才能做出勉強能吃的東西。

看著李旻浩接過鍋鏟和鍋柄，韓知城噘著嘴，但又只能默默承認李旻浩廚藝比他精湛的事實。

 

「我們知城廣告不實呀？」「我…很努力學的…」

李旻浩彎了彎嘴角，沒有回話。

說真的，他很懷疑韓知城在自己來之前三餐都吃什麼，剛剛煮出的東西基本就是碳的原型。

 

「喔！哥做的很好吃呢！」「我們知城喜歡就好囉」

韓知城一直都挺後知後覺的，到現在都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改變了叫法。

不過無所謂，有的是時間。

 

「啊，不過…」

韓知城從房間裡拿出小夜燈，在李旻浩眼前晃了晃。

「感謝哥，就破例開一次小燈吧？」

 

看那纖細的手腕使勁將貝殼型的小燈插到延長線上，腕骨特別明顯。

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多吃點，好吃就多吃點」「嗯！」

看著臉頰被食物撐鼓的韓知城，李旻浩只是露骨地盯著，絲毫沒有避諱。

還是很可愛啊，不是嗎？

 

「哥…別盯著我…我吃不下去」「看我們知城可愛呢，像小松鼠一樣」

伸臂捏了一把肉頰，李旻浩不用抬眼就可以知道，那小孩肯定又害羞的不行，嘴裡含著碎念卻又默默吞進肚子。

 

都沒變，都沒變。

 

「啊，不過」

李旻浩放下筷子，對上韓知城狐疑的眼神。

「等等能幫我清理一下四個禮拜前的記憶晶片嗎？」

韓知城歪了歪頭，正準備開口問為什麼不能自己來的時候，對方像是早就猜到一般說道，

 

「我想要你幫我」

撒嬌呢？

 

韓知城臉又是一紅，低頭快速扒了幾口飯，匆匆點了頭就跑進房間。

留下笑容迅速崩潰的李旻浩。

 

 

 

「哥，你是渣男嗎？」

韓知城劃開四個禮拜前的晶片，怎麼都是一些女孩子呢？

有花、有咖啡，甚至還有啤酒，這都是些什麼？

李旻浩已經被拔除了晶片，照理來說應該沒有相關記憶，但還是不徐不慢的回答──

 

「那我們知城覺得哥是嗎？」

 

什麼時候變成「我們知城」了？

韓知城又皺起眉頭，把取出的晶片裝進束口袋放到李旻浩掌心上。

「這樣叫我就有點…像」

李旻浩聞言，噗哧一聲，坐到韓知城旁邊。

 

「我們明天去海邊整理吧」

風從觀景窗吹了進來，陷進柔軟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心領神會。

 

04

 

原本今天要出門帶李旻浩去到處認識街坊鄰居的，結果兩人一不小心都睡過頭了。

與其說是一不小心，不如說是某一個人蓄意的結果。

前一天晚上兩人看海看滿意了準備洗漱睡覺，李旻浩突然就得寸進尺，說想和韓知城睡一張床。

韓知城在那鬼吼鬼叫半天也不見李旻浩改變想法，只好態度軟化圍了條棉被在中間，像是38度線那樣決絕。

 

結果醒來還是發現自己在年上者懷裡。

一定是因為太溫暖…才睡過頭的。

韓知城氣得不行，枕頭往那人臉上一拍，蹬下床才發現原本睡外側的自己被帶到內側去了。

「你翻身差點翻下去呢…」「那那那那你幹嘛抱我？」

只見李旻浩優雅的摺好棉被，輕身一翻下床，又是抬手揉亂剛起床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墨色髮絲。

 

「你冷呢，看你在發抖」

 

看來眼前這個人，就算不是渣男，也非常有當渣男的本質。

 

韓知城氣得不輕，拖鞋啪啪的踩在地上，鼓著頰走出臥室。

李旻浩輕笑，並沒有跟著走出臥房。

往上抬起窗，頭探了出去。

今天是大晴天，風也非常的溫熱。

眼睛被刺的張不開，李旻浩就微微眯起，看著不遠處的白色浪花。

 

等到韓知城端著吐司和牛奶走進臥室時，李旻浩還在望著遠方。

輕輕的放下早點，看著年上者沒展示在自己面前過的清冷模樣。

這哥，有很多心事呢。

 

那人慢慢轉過頭，發現韓知城的存在，才又拉開嘴角。

「你在裝笑嗎？」「沒有呢，很真心」

是真的很真心，剛剛沒笑是因為想到一些事了。

 

韓知城咬了一口吐司角角，微微頷首。

窗外的蟬又在叫了，好吵。

 

計劃泡湯了，但韓知城還是拉著李旻浩到沙灘上散步。

原本在屋內和年上者吹著自己有多會抓蟹的，結果一隻都沒抓到。

他索性改去撿貝殼，串成風鈴說要給李旻浩掛在他的臥室，結果被拒絕了。

 

「掛你的吧，掛我的給誰看呢？」

韓知城一開始沒聽懂，只是皺著眉說道給你看的呢。

李旻浩見這人腦袋還沒醒，雙手一捧，把那人的臉頰硬生生鎖進手掌裡頭。

 

「以後都一起睡了，不允許反駁」

 

完了，這人該不會是圖自己身子才來租的吧？

 

05

 

一個月過去，李旻浩已經和這裡的叔叔阿姨打成一片了。

大家都很喜歡這個首爾來的孩子，彬彬有禮不說，還總是帶著微笑多討人喜歡。

每次韓知城留在家打混摸魚的時候，李旻浩出去晃個一圈回家馬上就能有大家送的海鮮蔬菜可以供飽了。

 

「什麼呀…我也很可愛吧？」

韓知城不甘不願地切著菠菜，小聲嘀咕。

「我們知城才是最可愛的」

蒜末爆香，倒進白蝦，火光一下子竄上來，把韓知城的臉蛋映得紅通通的。

「他們只是覺得新鮮，嗯？」

李旻浩放下鍋鏟，隨意在韓知城肉頰上抹了一把，又繼續忙著翻炒。

 

煩死了，煩死了！

 

韓知城遲鈍歸遲鈍，對自己的感情是毫不馬虎。

他覺得自己十之八九喜歡上眼前這個人了。

 

但是他不敢說，這一個月來，天天幫他整理記憶晶片，不同面孔的美女都充斥著他的生活，到底是要韓知城怎麼說出口？

 

不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那些記憶的有無。

原本韓知城還擔心的問還是要截取片段就好，那人只是冷冷地回答「不用了，全抽吧」。

 

果然…是渣男吧？

 

「今天去窗台外面的小桌子吃怎麼樣？」

李旻浩接過韓知城手裡早已停擺的切菜工作，問道。

「好…好啊，那我去整理。」

 

韓知城發現了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李旻浩似乎對海有特別的執著──吵架去看海，開心也去看海。

那人看海的時候，不是開心的大笑，就是憤怒的冷冽。

也有偶爾的偶爾，會眼眶泛淚。

韓知城也不是沒有想出口問過，但每次看到李旻浩抿緊的唇，他又會用力的把話吞下去。

 

一個月不夠嗎？還要更久嗎？

韓知城不知道該怎麼辦。

 

搬出客廳的兩張椅子，李旻浩把菜餚一盤盤端出。

「要喝點酒嗎？」「我還沒成年呢…」

李旻浩仰頭一笑，隨口講了句「那就我喝囉」便坐下。

韓知城翻了個白眼，走到冰箱拿了果汁也回到座位上。

 

舉箸碰觸到杯盤的聲音鏗鏘，今天卻意外地比任何一天都還要安靜。

通常李旻浩會主動開啟飯桌上的話題，但今天沒有。

偷偷瞥了一眼正舉杯飲盡的那人，得到一個淺笑。

 

「我們知城幹嘛盯著我看呢？」

 

原本依照韓知城的性格，肯定會臉紅加上口吃，最後默默地低下頭夾菜。

但今天，韓知城鼓起勇氣開口──

 

「哥為什麼會來這？」

問出口之後發現也不是什麼很深入的問題，但也不是他最想問的問題。

要說他最想問的是什麼的話，不是他愛海的原因，就是告白吧。

 

李旻浩拉了一個長長的思考喉音，夾了兩隻剝好的蝦到韓知城碗裡，輕聲說道，

「暑假放鬆，想看海」

 

果然和海有關啊。

韓知城眨了眨眼，默默夾起方才那人夾進自己碗裡的白蝦放到舌上。

 

「那為什麼是這種荒涼的地方呢？」

 

看到李旻浩放下筷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韓知城才發現這是第一次自己對李旻浩的話題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行為。

「今天知城對我比較有興趣呢？」

又折開一罐啤酒，把酒杯滿上。

這次不再是一飲而盡，只是輕輕地啜了一口。

 

「可能是因為便宜吧？畢竟我還沒開始工作呢，打工薪水不是很優渥。」

 

「喔…」

韓知城似乎沒有得到想聽到的答案，戳愣著碗裡的白米飯。

李旻浩見狀，清脆的笑聲連綿，對上韓知城因錯愕圓愣的大眼。

 

「難道我們知城希望我說出『是為了來場和你的相遇』之類的嗎？」

韓知城聞言，用力地搖頭，像波浪鼓一般，臉都晃紅了，比有喝酒的李旻浩更紅。

「才沒有…」

 

其實韓知城知道，自己的音量一轉小，桌底下的雙腳一向內彎，李旻浩就會什麼都知道了。

 

06

 

原本想說李旻浩的生日如果在暑假期間的話，他就可以假慶生之名行告白之實。

「是十月喔」

李旻浩只是簡單的說出四個字的事實，就足以讓韓知城的世界崩潰。

韓知城垂頭喪氣的走到月曆前，死死地盯著被自己用紅筆圈起的日子。

 

只剩兩個禮拜了。

 

李旻浩在後面看了，淺淺的苦笑了一下。

笨蛋就是笨蛋，連喜歡的模式都沒變。

但看著韓知城房間的擺飾，李旻浩又瞬間蹙起眉頭。

 

明明都故意擺得和過去一樣了，他還是沒有想起什麼。

 

看來，他的晶片庫已經完全沒有自己了。

 

兩個禮拜韓知城說什麼都不想浪費，每天一早就把偷吃自己豆腐的李旻浩挖起來，那人眼睛都沒張開就被帶到各種充滿回憶的地方。

 

看著韓知城滔滔不絕的講述眼前的倉庫站他的童年回憶有多大的份量，李旻浩心尖又是一緊。

 

笨蛋，你都跟我講過了的說。

 

什麼都講過，他講了兩遍，他也聽了兩遍。

他在倉庫養的貓，是李旻浩撿到的。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餵食的，模糊的記憶中，卻只剩下了那嬌小的身影一人。

 

不公平啊。

 

07

 

最後一天，韓知城帶著李旻浩回到最一開始的海邊。

後面就是家門口，走十步就能到，年下者半帶誇飾語氣說的。

韓知城一踏上柔軟的沙灘就立刻彎腰撿起貝殼，沒有發現身後的李旻浩眼光有些渙散。

 

「不要撿了，髒。」

前半句是帶著怒意說的，後來發現自己似乎太兇了，才柔柔的加了個髒字。

韓知城沒有聽出前半句的語氣，只是悠悠的繼續撿著。

「給你做個手鍊呢？回首爾不可以忘掉我」

 

連習慣都沒有變，這是要我怎麼忘掉你？

 

看著彎腰撿拾貝殼的韓知城，在眼角發現了淚光。

果然吧，這該來的還是要來。

 

天色漸漸暗下，海面被染的鮮紅，連白色的貝殼山都被染的粉嫩，挺可愛的。

韓知城看了笑出聲，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李旻浩也輕笑。

「笑什麼呢？」「看！他們是粉色的」

小手指著不遠處的小堆，韓知城還是咯咯地笑著，手裡的串珠工作也沒閒置，馬不停蹄的動工。

李旻浩沒有去看，只是直勾勾的抬眼望著在自己正上方的臉龐。

認真到小舌頭都出來見客了，這怎麼可以？

驀然撐起身，在那人的紅唇上印下一吻，又躺回原處。

 

「告別禮物，就當是手鍊的回禮。」

 

本來以為韓知城會害羞到說不出話一陣子，

「哥回去之後，就會在首爾談戀愛、結婚，對吧？」

李旻浩驚訝地瞪大眼，看著眼眶早就溢滿水氣的小孩兒。

 

充斥在兩人之間的空氣溫度驟降，沈默尷尬。

李旻浩倒不是不想說話，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

直到韓知城編好手鍊，打破一片靜謐。

 

輕輕地拉開，緩緩地套到年上者的右手腕。

套左手多不方便做事呢，這你都懂。

李旻浩看著眼前咬緊下唇不敢說話，深怕下一秒馬上落淚的韓知城，

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道

 

「我很喜歡海。」

 

韓知城以為他是故意錯開結婚的話題，眼睛一眨就像開了水龍頭開關，一哭停不下來。

李旻浩見此有些慌亂，但又快速恢復冷靜，接著道

 

「他很吵，又很安靜」

「很藍，又很冰涼」

 

向上伸直手臂，輕輕的摩娑著韓知城佈滿淚痕的臉頰。

 

「還有，我們以前也這樣天天一起看海」

 

這句話特別小聲，小孩兒沒聽清，並沒有給予回應。

李旻浩知道，但也沒有要再說一遍的意思，韓知城便也沒有多問。

 

「我很討厭海」

李旻浩重新開口，這一次，他臉上的笑容被浪花拍散，捲進大海裡不見了。

 

什麼鬼，剛剛這哥明明還說喜歡的。

 

「因為它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天色變的黑藍，海鷗都回家去了。

婆婆看到在沙灘上的兩個孩子，也想起今天是最後一天，便沒有上前打擾。

 

韓知城懵了。

他不知道，會是這個時候得知他愛海，甚至是討厭海的原因。

大概、也會是他來到這裡的原因。

吸了吸鼻子，打算側耳傾聽，卻發現大腿上那個人已經紅了眼眶。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這麼脆弱的李旻浩。

 

「韓知城」

李旻浩再次伸手用帶著薄繭的指腹抹去肉頰上的淚珠。

那串貝殼手鍊還亮晶晶的，月光的賜予。

韓知城的視線從手鍊重新轉回李旻浩的玄眸，這一次，他捕捉到了那人脆弱的結晶。

 

「能不能想起我了？」

 

韓知城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句話，疑惑的歪著頭看向李旻浩。

連要告白的事也忘得一乾二凈，只是等待著年上者的下一句話。

但也沒想到那人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便沒有再說話了。

 

浪輕輕地打上岸，今天漲潮得特別不明顯。

總覺得，周遭一切都變得好安靜，只剩下因哭泣而呼吸急促的自己和不帶任何聲響、只是抿著唇的李旻浩。

 

 

 

當李旻浩睜眼發現陽光灑在純白的床單上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段了。

看著自己懷裡同樣赤裸的韓知城，心裡柔軟的一塌糊塗。

前天晚上不知怎麼的，韓知城突然迷迷糊糊的就親了上來，還順帶滾到床上去了。

「笨蛋」

看著半乾掛在頰上的生理淚水，俯首落下一吻。

低頭看著佈滿皺褶的床單，李旻浩像是釋懷一般嘆了口氣，逼自己扯開微笑開始收拾行李。

 

最後，那隻箱子只裝了一條貝殼手鍊和掛在窗框上的風鈴。

 

畢竟，他是拿來裝回憶用的。

 

08

 

李旻浩是住這的，以前。

他們倆以前是因為住得近認識的。

談過一場甜蜜青春的戀愛，是當時街頭巷尾裡的大家羨慕到不行的小情侶。

 

後來，他們搬進現在的小屋，天天一起看海。

這屋子是他們兩個打工打了好久才攢夠錢買下的，裝修擺飾什麼的都是自己來。

不過，他們兩個過得很開心。

因為有海，他們兩個都喜歡海。

 

不吵架嗎？他們吵。

 

李旻浩喜歡跳舞，大家都知道。

韓知城當然也知道，他一直都是很支持的。

直到李旻浩說，他要去首爾學舞。

 

兩人雖然不同校，但還算是近。

原本都是可以一起放學、一起回家、一起做任何的事情，生活總會有對方。

但李旻浩想轉到首爾的學校去學舞。

一開始韓知城沒有明確表達他不希望李旻浩去到那，只是提到類似話題的時候會急著轉移開。

不過李旻浩很聰明，所以看得出來。

他也不想要和韓知城分開，但他認為，他們的感情應該不只這樣。

 

「不會因為遠距離就不愛了吧？」

李旻浩淡淡的望著眼前的海，感覺到臥在自己肩上的人兒顫慄了一下。

接著便是輕輕的搖頭。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支持我呢？」「……」

 

韓知城斂下眼，緊緊地瞧著自己手上的貝殼手鍊。

輕輕撇頭，看著那人的右腕上也有一條成對的。

 

是吧。

是在膽小什麼呢？

可是好害怕，好害怕沒有哥的生活。

 

談的結果很明顯是不歡而散，李旻浩把手鍊遺留在沙灘，逕自轉身離開，留下哭得泣不成聲的韓知城一人。

坐了好久好久，久到韓知城覺得李旻浩肯定已經離開小鎮，發現自己屁股一陣冰涼。

 

漲潮了。

 

他慌忙地起身，發現不遠處，李旻浩的手鍊已經被捲到海水中載浮載沉。

韓知城焦急地往海水踩，完全不記得自己不諳水性，等到手好不容易碰到手鍊時，已經踩不到底了。

 

他大聲的呼救，但都被濕熱的空氣和與房屋的距離稀釋，漸漸的，嘴變得很鹹，眼睛、耳朵、鼻子都好痛好痛，開始沒有力氣呼救。

他把所有的力氣都花在緊抓著手鍊上了。

 

 

 

等到李旻浩發現的時候，韓知城已經陷入昏迷了。

醫生說手術之後沒有大礙，就是晶片庫進了水，有些晶片經過搶救之後是有修復過來的。

但修復不過來的晶片就必須直接抽掉，以防有生命危險。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韓知城，李旻浩已經下定決心留在這了。

緊緊覆著手鍊，用力圈起。

 

他不會再搞丟了，手鍊和韓知城都是。

 

 

 

當初放棄去首爾，是因為韓知城。

到最後他會去首爾，還是因為韓知城。

 

韓知城晶片庫裡的記憶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自己了。

連修復的片段都只有養貓、房子的樣子，回憶裡自己的身影都不包含在內。

 

「那用新的身份去愛他，怎麼樣？」

這是住在隔壁的婆婆給的建議。

 

所以他來了，時隔多年，他來了。

他用新的身份──「租客」來愛韓知城了。

 

天知道他重新和韓知城見面時伸出的那隻手，花了多少勇氣。

 

不過，能再看到他，能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什麼都值得了。

 

09

 

韓知城醒來的時候，發現躺在隔壁的人早就消失無蹤。

著急得差點滾下床，跌跌撞撞的來到餐桌前。

 

「錯過，不代表不愛。

  我比任何人都愛你，只要記得這個就好。

  放膽去喜歡吧，任何人都可以。」

 

紙條上面是這麼寫的。

 

還沒讀完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手顫抖著按下播號鍵。

沒接，就再打、沒接，就再打。

一直打到太陽都下山了，韓知城輕輕才放下手機，走到熟悉的地方看海。

在火車上的李旻浩看到那人的暱稱不再顯示在螢幕上，緩緩的闔上酸澀的雙眼。

 

「我們知城啊…」

 

現在肯定是在沙灘上看著日落吧？

對不起啊，肯定很孤單吧？

但真的太心寒，太無助了。

為什麼就是不能想起來…呢？

 

手機再次震動時，李旻浩已經抵達首爾。

沒有點開，只是在鎖定螢幕上預覽──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嗎？為什麼不能是你？」

 

李旻浩愣在原地，拇指不斷來回滑動著螢幕，好像這句話是從韓知城本人嘴裡說出來的一樣細細品味。

 

他這次是為什麼回去？是為了以新的身份去愛他。

那為什麼要拘泥於他的記憶恢復呢？

過去可能真的很可貴，很精彩，很幸福。

但終究已經是不可逆的消逝了。

 

「人是要往前看的。」

這是婆婆為自己送行時說的，

老人家輕輕地拍著自己的肩膀，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10

 

回到那個小鎮，氣喘吁吁的跑到熟悉的海邊時已經是半夜了。

韓知城還蜷縮在海灘上，衣服也沒多加，就只是抱著膝蓋坐在那，呆滯的看著遠方──

像極了當初和自己大吵過後的模樣。

 

海浪唰唰地響，正準備走近時，那人就像早就預料到般回過首，綻放著像過去熱戀時一般燦爛的笑容。

 

絢爛如夏日煙花，光芒灑在深暗的海面上，點亮李旻浩的墨瞳。

 

向前走了兩步，在望見那人手上的物品後佇足。

驚訝地對上那人的笑眼，小孩兒只是吐了吐舌頭，便朝自己走來。

 

 

是。

是當初的貝殼手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