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9 02:10:08Sasha

《既見君子》——《南國》系列之九

《既見君子》

 

又名《大齡青年方孟韋打怪搞基紀實》

 

 

 

 

送給@尚有蟬

 

紀念咱倆的合本《滾》。本來要寫一個歡脫短篇送給你的,結果成了家庭倫理劇,愈寫愈長。

 

 

 

 

******

 

 

 

 

一個禮拜六,孫朝忠與方孟韋在崔嬸家吃完晚飯,遛了彎,回到兩人的家。

 

進了門,兩人輪流去沖澡。孫朝忠出來的時候,拿毛巾擦著頭髮,走到方孟韋面前。正在泡茶的方孟韋抬頭看著他。

 

他收起毛巾,掠了掠頭髮,平靜地說:

 

「我覺得,崔嬸知道你跟我的事了。」

 

 

 

 

xxxxxxxx

 

 

 

 

方孟韋帶著崔嬸,崔伯禽與崔平陽兩個孩子來香港落腳的時候,還是1948年底,其時已經出現了移居南下的人潮。到了第二年,湧入港九的人以百萬計。崔家居住的北角,就是當時稍有資產的移民聚居區。

 

南來的各色人等,亂世中種種離合,身邊俯拾即是,要是有誰對別人的家長里短有興趣,都是聊不完的話題。不過當時即使是中上等人家,心思也大多放在重新安置生活上頭,畢竟一家老小在香港當寓公,只有山頂上那些豪門負擔得起。

 

雖然如此,方孟韋與崔家還是很吸引人注意,與談論的。

 

首先,方孟韋生得太打眼,甚至到了僅此一條就足矣的程度。

 

他的個子有一米八二,挺拔得像一棵青松。那張臉正合時下的西化審美,鑿刀削出來似的深刻輪廓,濃眉俊眼。不笑的時候(並不多),正氣凜然,因為眉心的細紋,還帶點迷人的憂鬱,嘴角也天生有點勾人。笑的時候(經常),亮晶晶的眼睛,一口白牙,顯得天真漫爛,能打動所有人的母性或者父性本能。皮色白淨,連同他的體格、舉手投足、談吐進退,顯示了他的出身不一般。

 

這樣的一個看不出也聽不出籍貫何處的二十來歲年輕人,帶著一個說上海話的少婦,明顯不是他妻子,而且比他大了幾歲﹑出身沒有他高,此外還有兩個京片子比上海話溜的娃娃,看年紀也不是他生得出來的。他喊少婦做崔嬸,兩個孩子卻喊他小方叔。這個崔嬸對他倒是直呼其名,的確像長輩口吻,態度卻又透著客氣甚至恭敬。這一家據說是從北平到了這裡,買了樓住下,而且大半年了都不必做事掙錢。

 

要是崔嬸更有風韻一點,或者她或者方孟韋舉止輕浮一點,又或者兩個孩子不是這麼經常講起他們還在大陸的父親,這一家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跟小白臉私奔的商人婦或者小寡婦——不是姨太太,姨太太不會帶著孩子;跟小叔子私奔的,嗯,商人婦或者小寡婦;帶著遠親小寡婦私奔的富家大少爺;拐了長官或者同僚太太的青年軍官,因為方孟韋身上的確帶著軍人氣質,偶爾看出來,說白了叫殺氣,或者官威。

 

總之,以上各種排列組合,哪一種都會是四街八鄰嘴裡鮮美多汁的談資,何況這也都是有實例的,奶奶太太們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穿狐狸精花花大少,鐵口直斷,絕不是隨便道人長短的。

 

然而,幸虧這一家四口沒有一丁點如上所述的「要是」。方孟韋天生是個專迷男女老少的萬人迷,崔嬸與兩個孩子也是好門好戶,況且方孟韋與崔嬸本來就沒有什麼要瞞人的,三四個月下來,坦蕩得讓人自然接受了他們所說的事實:崔先生是方孟韋父親的下屬,目前都還在大陸為國效力,方孟韋來香港準備讀大學,順道護送崔家妻小先過來,等不久後一家團聚,再定行止。

 

又過了一兩年,到了1951年,該安置的也安置好了,人們的注意力回到了人生大事上頭,也就是嫁娶。亂世裡都還趕著嫁女娶婦,如今人心初定,正是該借著婚姻鞏固物質現實的時候。於是,儼然已是此街首帥的方孟韋,之前已經被許多家有待嫁女兒的父母看在眼裡,此時驟然成為所有人出手的對象,這其中還不包括之前好幾位主動而含蓄向他示好的少女。

 

身為一個女婿候選人,方孟韋的優勢如下:相貌好,這個不必再表。人品好,這一兩年街裡街坊的,已經驗證了。有出息,不但是大學生,過兩年還是醫生!此外,根據各方人士陸續提供的情報,他當年才二十一二歲,就已經是北平警察局副座!他哥是飛虎隊英雄,現在是國民黨空軍將軍,他爹在中央銀行當了三十年實缺大官,現在在臺灣還是銀行行長!難怪他買得起一座小樓,上得起大學,吃穿不俗,還不必打工!

 

這樣的一位少爺,所缺者就是一位門當戶對的少奶奶了。其實門當戶對也不必再提,新時代了,原子彈都發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打完了,年輕人自己看對眼了就好,焉知他不會看上我家閨女呢,緣分,全憑緣分!

 

不過緣分也須月老牽線。被各家委以重任的月老們不好直接找方孟韋,而是找崔嬸,因為這一兩年下來,看得出孟韋的確視崔嬸為長輩,她說的話,必定有份量。

 

於是一天晚飯,崔嬸問孟韋,常來時裝店的那位顧太太,這個禮拜天中午請我們去他家便飯,還請了前頭趙太太跟小姐,開米糧鋪的那家你記得吧,你要答應下來嗎?

 

方孟韋上了半天課,坐了半天圖書館,還在滿腦子英文拉丁文病理學解剖學,聽她這麼說,又是顧家又是趙家,完全一片空白,不明白為什麼一群女眷聚會要找自己,於是隨口回答:

 

「崔嬸,這幾位我都不認得,你們一塊兒去,好好聊聊,我幫你看著伯禽平陽。」

 

崔嬸停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來:

 

「孟韋,那是要給你作媒的呀!要是你覺得趙家小姐好,想談一談,我就去答應下來。你記得麼,前邊那家,她爸爸開了鋪子,生意蠻好,她有兩個小妹,她在寫字樓做打字員的。」

 

方孟韋愣了,然後漲紅了臉。

 

「哦,我知道是哪家了。」

 

他大概想起來那位趙小姐了,曾經跟他打過幾次招呼,還給平陽買過糖果。話到嘴邊他忍住沒說想起來了,因為不能表現出自己有印象。

 

「怎麼樣?」

 

崔嬸明顯非常有興趣,她一直認為孟韋應該準備成家,至少交個女朋友;這樣的人品,而且已經二十七歲了!(崔嬸老規矩用虛歲)

 

「崔嬸,我還有四五年才畢業呢,每天讀書讀得話都不會說了,沒心思交女朋友。」他想了一下,乾脆搬出方老爺子來:「就想讀出點成績,給我父親看。」

 

這兩年下來,崔嬸對他,已經是家人、大姊的心態了,但是對於他個人的事情比如讀書,還有方家的家事,她很有分寸,絕不多說一句。

 

「哦,那麼,我幫你回了啊?」崔嬸有點失望,說著看他的表情。

 

「嗯,麻煩你了。」孟韋對她笑笑,「我要先立業,拿到醫生執照,才考慮成家。」

 

方孟韋自認方老爺子這頂大帽子,還有自己這句媲美匈奴不滅何以家為的誓言,已經足夠敲釘轉腳。豈知在人們眼裡看來,這只是一種托詞,無非就是女方條件不夠好罷了,而自家閨女(或者自己)絕對比趙家丫頭強!

 

於是如此前仆後繼,足有一年,這一年方孟韋走在街上,目不斜視,表情都肅殺許多,連崔嬸的時裝店都不敢隨便踏進去,彷佛那就是個盤絲洞,進去了就叫各家岳母岳祖母逮住了不放,非當上個壓寨女婿不可。

 

他對崔嬸說的那些理由,的確不是假話。然而他心裡明白,跟畢不畢業沒關係,自己並不想交什麼女朋友,自己對女性,甚至男性,也從來沒有什麼興趣。唯一讓他有興趣,有反應的那個人,現在不知道哪裡去了。

 

一年以後,方孟韋陣地周圍的十面埋伏略減,一是因為拒絕的多了,條件一個比一個好的敵方哦不,女方,已經全軍覆沒了,再者是因為來了一位不遑多讓的新人選,孫朝忠。

 

 

 

 

 

 

 

 

孫朝忠搬進來的時候,正巧是禮拜六下午,換句話說,就是個人人都閑在家,歇了晌午剛起,又還不到燒火做飯的時辰,宜嫁娶,入宅,圍觀。

 

在這之前,崔嬸已經跟鄰里說了,孟韋有一位朋友要搬來,姓孫,是他從小在上海重慶的同學,在北平還是同事,一個人來了香港。後來大家才知道,其實兩個人還是遠房表兄弟呢,難怪站在一起看著有點像。

 

由於孟韋與崔家已經樹立了誠實可靠的形象,孫朝忠的這番來歷也就被所有人不假思索接受了。況且還有金太太的佐證與補充:孫先生和金先生是同事,很大的公司,你知道的,他跟金先生一樣,也是很受器重的,不是什麼小辦事員!小夥子人很正派,同孟韋差不多年紀,也是生得一表人才!

 

那天下午,孫朝忠搬來了,東西不多,還有孟韋幫著,所以婉拒了鄰居們幫把手的好意,成全了他們一窺真面目的期待。

 

果真是一表人才!這個孫先生,白淨面皮,秀眉俊目,跟孟韋一般長挑身材,站在一起都不知先看哪個好。孟韋是大家公認的瀟灑帥氣,他是更文雅一點,抬起那麼重的箱子,走路,上樓,掏手帕擦汗,都那麼從容不迫,好看。

 

至於臉相,根據有幸前排端詳的金太太、王太太、李婆婆、張孃孃說,那張臉,就挑不出一點不好!三停五眼,四高三低,勻稱無缺;兩耳長而圓,性情柔和,有福有壽;眉長而清,一雙丹鳳眼黑多白少,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唇角溫柔,一笑露出點白牙;開口說話,不慌不忙,帶點江南口音,別說多熨貼了。這個面相,此人出身好,人品好,家庭和睦,命中必有良配,而且一輩子不愁錢!

 

如此相看一番,眾人滿意得不得了,心裡再打打算盤:方孟韋萬般好,看起來還是有點少爺脾氣的;高門大戶,做官人家的兒媳婦,不是那麼好當的;而且,據說,方老爺子有個比兒子還小兩歲的漂亮姨太太當家!這麼個婆婆,嘖嘖,怕也不是好相與的。相比之下,聽說這位孫先生家裡沒別人了,小倆口自己過日子,大概還比方家愜意,也能多照應娘家一些。

 

換句話說,孫朝忠幾乎是搬進來的當天,就火速登上了各家理想女婿的寶座,或者至少與方孟韋並肩,一時瑜亮。這件事,幾乎是在孫朝忠決定了但還沒搬來以前,方孟韋就已經預見到了,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居然這麼快。他每次看見靜忱那樣溫柔朝那些媽媽奶奶年輕姑娘笑,就恨不得把他拽回家鎖起來。

 

問題是,自己哪有資格這麼做?哪有資格警告他,當心這都是你未來的岳母岳父妻子三五門子親戚,哪天就找上門來說媒?說不定孫靜忱自己正盤算著娶個大閨女,明年養個大胖小子呢。

 

孫朝忠是1952年五月最後一天搬進來的,三個月後,九月初,人民群眾發難了。

 

當然託的也是崔嬸。崔嬸謹慎,先來找方孟韋。

 

方孟韋一聽,汗毛倒豎,心想虧得不是在自己暑假去臺灣那半個月,不然叫孫靜忱自己答應了怎麼辦。

 

大事成敗就在此!他當機立斷,決定一舉擊沈所有潛在威脅與競爭者。

 

他皺起眉頭,沈吟了一下。崔嬸又是心急,又是好奇,盯著他瞧。

 

然後,他放低了嗓子,說:

 

「崔嬸,這件事說起來,傷他的心,別人也都不知道。他有未婚妻的,從前在重慶,日本人轟炸,死了。」

 

崔嬸沒想到是這樣,驚訝得倒吸一口氣。

 

「他呀,唉,大病一場,差點跟著走了。我照顧他整整一個月!」

 

崔嬸心慈,忍不住紅了眼眶,聲聲念佛。方孟韋見了,心裡暗禱佛祖恕罪,我方孟韋是為了力挽,呃,姻緣,不得不然。

 

「他病好了以後,就從軍打日本人去了,我都擔心他不想活了,要拼命,幸好最後還是好好的回來了。」

 

方孟韋回想起靜忱從軍那兩年,自己把自己說得也挺感動的,不由得帶了點眼淚。

 

「回來以後,每年的那個時候,還是傷心,我都不好勸。他跟我說,這輩子不跟別人成家了。

 

「所以我看,還是別跟他提作媒,一提又傷心。」說完,方孟韋看看猶自低著頭沈浸在淒美故事中的崔嬸。

 

崔嬸深深嘆了口氣,直點頭:「唉,我也這麼想。我就去回了吧。」

 

「是啊,就說,他定了親了,不會再相看別人了。」

 

「嗯,反正現在到香港來的人,也有這種事的。」

 

 「沒錯。還有,崔嬸,不要跟他提未婚妻啊。」

 

「知道啦,你以為我這麼不體貼人嗎?」

 

「崔嬸,這不因為我知道你熱心腸嘛,提個醒。」

 

方孟韋一戰定江山,毫不知情的孫朝忠則在背後收穫了癡情之名,婆婆媽媽們的愛憐,以及少女們哀婉愛慕的眼神。

 

幾年以後,這件事到底是讓方孟韋自己得意洋洋抖露出來,只把孫朝忠笑得打跌。

 

「這一次,還有南京那一次,我上輩子究竟壞了你幾門姻緣,讓你來這麼攪和我?」

 

「我算算,」方孟韋掰著手指頭,「上輩子,上上輩子,還有上上上輩子,往上數好幾輩子,往下數生生世世,我都數不清了,哪一輩子都跟你糾纏一輩子。」

 

嘴裡胡亂數著,胳臂腿就糾纏上來了。

 

 

 

 

 

 

 

 

方孟韋先除外患,緊接著打進了紫禁城,坐上了金鑾殿,跟孫朝忠消消停停過了兩年甜甜蜜蜜的日子,好不暢快。到了他正式畢業前兩年,這回是他爹起兵了。

 

方步亭身為方孟韋的爹,名正言順,對他的終身大事自然無須聲東擊西這一套,而是擒賊擒王直取中軍,一個越洋電話打過來,吩咐他:孟韋,你快畢業了,年紀到了,該成家了,有位跟我們家相識的李太太,下個月帶女兒去香港玩一趟,到時候你盡地主之誼,跟李小姐認識認識,詳情我寫航空信給你細說。

 

不過他爹總算體恤下情,挑了個不是學校大考的月份,安排的人選也不多,上學期一個,下學期一個,中間寒假回臺灣的時候,還有三個。

 

有時候方孟韋懷疑,父親──也許由小媽出面,是不是已經暗中把崔嬸收編麾下,讓她隨時通報。但是轉念一想,老爺子對自己的權威有信心,定然不屑於此。事實上方孟韋的推斷正確,而且方老爺子父權再大,也只能隔著電話線施展。他在臺灣當著官兒,一時無法降臨香港,甚至連經濟制裁都做不到,因為方孟韋用的是自己名下的錢。所以方孟韋也就是在回家,還有接待女方的時候嚴謹周到些,其他時候如猛虎歸山,帝力于我何有哉。

 

想不到的是,這一年暑假前的初夏,是孫朝忠有了稀客。

 

 

 

 

 

 

 

 

 

從前方孟韋就知道,孫朝忠不到十四歲,父親去世,直到他自己去了重慶,這中間有兩三年,是跟監護人一家住在一塊兒的。這位監護人,他的義父,是他父親的老同學,也是一位醫生。

 

這位郁醫生家族世代經商,做運輸與貿易生意。孫朝忠十六歲的時候,郁醫生擔心上海與香港都不穩,於是把他還有自己的兩個兒子,送到美國讀書,但是孫朝忠自己拿了主意,從香港轉去了重慶。

 

雖然拂逆了義父的好意,孫朝忠畢竟是感念的,而郁醫生一方面懷念故友,一方面也的確喜愛這個孩子,所以雙方並未斷了聯繫。一直到戰後,郁家移居美國,孫朝忠還專程從南京去上海送行。

 

這次來香港的稀客,就是這位郁醫生,還有他的小女兒,以及他的外甥女,這兩位表姊妹今年剛讀完大學。

 

他們住在親友在山頂的宅子裡,郁醫生有公事要談,兩位年輕女士則是純交際觀光,經常邀孫朝忠同行,所以那陣子他一星期總有三四天晚歸。

 

當時方孟韋正是資格考,足有三個星期,忙得與孫朝忠道了晚安就睡,道了早安就出門,動不了別的腦筋。到了考完,方孟韋說,你義父老遠來這一趟,我是晚輩,至少得正式請他吃頓飯。

 

就在這頓飯上,方孟韋才發現,不到一個月裡,郁家的表小姐,看上了自己的孫靜忱。

 

怎麼發現的呢,一點不難,因為她的眼睛老跟著靜忱轉:兩人說話的時候,盯著他的眼睛,他跟別人說話的時候,盯著他的臉,甚至他站起身的時候,盯著他背影。與此同時,她的眼神與微笑始終如夢似幻。

 

方孟韋並不介意,冷眼旁觀,突然想到自己。膠在孫靜忱身上撕擄不開的注視,怕不是自己也有?這三年來,關起門就是兩人世界,自由自在;出了門,街坊鄰居一開始就習慣了他倆與崔家三口,兩人舉止也不親昵,自然不啟人疑竇。然而郁醫生見多識廣,是看著孫朝忠長大的,自己未免疏忽了。於是一時心驚肉跳,趕緊約束自己的神情與目光,放在手邊的水杯上。






 

郁家回美國之前的那個週末,邀了孫朝忠與方孟韋一起到淺水灣去玩幾天。他們倆曾經帶崔家去過,海邊的遊樂場可以游泳,吃飯,酒店有下午茶,但是他們並沒有在那個殖民地建築風格的酒店裡住過夜。

 

他倆是星期六午後到的。要是問方孟韋的意見,他要留在房間裡,讓高高的天花板上,電扇慢慢旋轉著,把朝海的那一整面牆上所有四扇高窗往外推開,放海與天的兩種藍湧進來,任由南方吹上來的海風,撩起與窗櫺同色的乳白紗帳,然後把自己的孫靜忱脫得一絲不掛,按在潔白的細棉床單上,纏綿一下午。

 

實際上是,他倆先穿了全套夏季米色亞麻西服,陪女士午茶,逛玫瑰園,然後回房間準備晚上赴宴,必須是黑領結正裝,因為這週末正趕上慶祝女王壽誕,此外還有舞會。

 

這就是方孟韋覺得香港麻煩的地方:英國人規矩多,要不是因為這是個熱帶度假地點,女王壽誕這個名目還得穿上白領結燕尾服呢。方孟韋一面挖苦英國人,抱怨大夏天的還得全副武裝,一面跟孫朝忠重新洗浴,刮臉,讓涼風與電扇把頭髮吹了半乾,穿上剛熨好的翻領襯衣,黑長褲,漆皮鞋,互相為對方戴上袖扣,孫朝忠親手為他打了一個黑色領結。

 

孫朝忠站在他對面,微微低著頭,為他的領結做最後的修整,發現他突然消停了,忍不住低聲笑著說:

 

「怎麼了,這麼安靜,要不要我給你倒杯茶,潤潤嗓子。」

 

說著,抬起眼睛看了方孟韋一眼。果然,孟韋正盯著他瞧,而且那種眼神,他非常熟悉,非常喜愛。他很快別開了眼睛。

 

方孟韋還沒說話,手先抱上來了,放在他後腰。然後再靠過來一點,貼在他含笑的唇邊,低聲說:

 

「靜忱,你親親我。」

 

孫朝忠微笑了,吻了他一吻,還放在他胸前的手摁住他,不讓他吮住自己的唇,說:「今天得忍住了。」

 

方孟韋笑著嘆了一口氣。「知道。」

 

孫朝忠看著他微笑了,然後走到穿衣鏡前,給自己打領結。

 

方孟韋看著他的背影,還有映在鏡子裡的正影,忍不住又走過來,伸手就說:

「靜忱,我幫你。」

 

孫朝忠沒鬆手,偏過頭來看著他,忍住笑,問:「你會麼?」

 

「我試試。要是做不好,你手把手的教我。」說著又靠上來一點。

 

「你別動。」孫朝忠忍不住笑了,自己先退了兩步。「你跟我手把手,會做出什麼好事來,我還不知道麼。」

 

方孟韋站在原地不動,手背在身後,微笑望著他。

 

「孟韋,你別撩我,」孫朝忠拉緊了自己還散著的領結,低聲說,「我受不了的。」

 

方孟韋的性子,孫朝忠摸得不能再熟了。他就是只威風凜凜的大貓,可是只要自己朝他服個軟,給他的癢癢肉上順順毛,那真叫溫馴乖巧,從十六歲那時候,就是這樣。

 

方孟韋聽了,笑容滿面。這個朝南的房間裡,已經逐漸漲滿了海上的霞光,映在他眼睛裡,分外有神采。孫朝忠看著他,心裡想,我的孟韋,真好看。

 

方孟韋答應著,孫朝忠卻走上來,往他的唇上吻了一下,接著一轉身,回到鏡子前面,繼續完成自己的領結。

 

方孟韋又靠上來,乖乖的沒伸手,只是站得很近,得意笑著低聲問:「怎麼,受不了了?」「

 

「不是,我是喜歡你,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孫朝忠笑著瞥他一眼。

 

方孟韋沒說話,可是那個得意勁兒,就像渾身跳蕩著電流似的,燒得他停不下來,跟在孫朝忠身邊晃。

 

「靜忱,你再親我一下。」方孟韋笑著說。

 

這是個命令呢,還是請求,總之一樣甜蜜。

 

孫朝忠轉過頭來,微笑的唇親了他一下。

 

「再一下。」

 

孫朝忠整理著自己的領結,偏過臉來又親了他一下。

 

「還要。」

 

孫朝忠轉過身,笑著結結實實再親了他一下,把他往旁邊推。「穿衣服!」

 

方孟韋朗聲笑了,自己去穿好。然後坐在電扇下頭,看孫靜忱一件一件加上跟自己一樣的,緊貼住腰身的黑色馬甲,晚裝西服上衣。最後露出來的,只有他那張俊雅的,向著自己微笑的臉,還有修長挺拔的身姿。

 

方孟韋知道自己固然喜歡一件一件把孫靜忱脫光,但也同樣喜歡他一件一件穿上,把那些只有自己能任意觀看,任意撫摸,任意親吻的地方,全部嚴嚴實實包裹起來。而且,當然,這一層層的包裝,最後也只有自己能親手剝下來。

 

他想,孫靜忱現在這種狀態,大概就是人身安全最堪虞的時候,而唯一能造成威脅的,只有自己一個。在南京那次元旦舞會是這樣,現在是這樣,甚至在北平有幾次,即使方孟韋壓抑著自己,也是這樣,下一分鐘就要撲上去,把他按在任何一個水平面上,甚至直立面上,把腦子裡想過的每一種都做一回,至少一回。

 

孫朝忠穿好了上衣,讓方孟韋站起來,為他整理前襟。孫朝忠端詳了一下,按著法國人的習慣,抽掉他的白色袋巾,拿過梳粧檯上備好的一朵半開的複瓣梔子,插在扣眼上,一邊問:「這樣好不好?」

 

方孟韋應了一聲,隨他擺佈。

 

孫朝忠接著拿過梳粧檯上的梳子,還有一盒兩人慣用的髮臘,讓孟韋自己整理頭髮。

 

他特地帶來了一瓶不一樣的髮油,此時拿在手裡,想想還是放下了,用了同一盒髮臘。別弄巧成拙,自己跟孟韋這麼耳鬢廝磨的,要是沾上了兩種味道,那才叫人起疑。

 

「孟韋,等晚上回來。」孫朝忠對著鏡子梳頭,沒朝他看,卻說了這麼一句。

 

孟韋望著他出神,情動的模樣,他太熟悉了。他能感受到,甚至從空氣裡,他都能聞得出來。

 

「嗯。」方孟韋溫馴地答應了,轉過身來,朝他依偎過去,小心保持著最後一點身體之間的距離,低聲說:

 

「靜忱,你再親親我。」

 

孫朝忠抬起頭,微笑看著他。「當心花。」

 

說著,他靠過去,閉上眼睛,在一縷夏夜的花香裡,吻自己的戀人。

 

 

 

 

 

 

 

 

孫朝忠為兩位女士準備的玫瑰,固然很令人驚喜,不過方孟韋看得出來,周小姐見到孫朝忠的時候,才真是高興得臉紅了。

 

「我都不記得小忠哥哥什麼時候這麼打扮過!」郁小姐調整著手腕上系住玫瑰花飾的絲帶,一面打趣孫朝忠。

 

「我離開上海的時候你才幾歲,哪裡記得。」孫朝忠微笑著說。

 

周小姐抿著嘴笑,望向方孟韋,說:「那麼離開上海之後呢?方大哥記得吧?」

 

方孟韋正自旁觀,沒提防問到他頭上來,想了一下,才笑著回答:

 

「男人粗枝大葉,實在想不起來。大概靜忱今天是頭一回吧。」

 

其實方孟韋哪裡不記得,自己見到的頭一回就是在南京元旦舞會。

 

他無法決定的是,自己到底是南京那一次遭受的折磨大些,還是今晚。那次他只是確定了,自己的綺夢不是因為心裡煩亂或者鬼狐作祟,而是因為自己真正愛著孫靜忱;而今天晚上,已經無數次品嘗過孫靜忱的滋味的自己,必須再忍耐三個鐘頭,才能把他從所有人眼前藏起來,再一次讓他只屬於自己。

 

晚餐結束後,方孟韋先後與兩位女士跳了舞,然後跟偶遇的同校同學聊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只有郁醫生在座位上。方孟韋讓侍者再送來一杯干邑給長輩,自己要了礦泉水。

 

今天因為同席有郁醫生,方孟韋特別注意收斂自己。本來他以為郁醫生跟自己父親是同一類型的老爺子,但是上次見過一面之後,他發現,也許與出身還有生活有關,郁醫生更有情趣一點,更親切一點,甚至見識過的三教九流更多一點,而內裡一樣精明,一樣難對付。

 

方孟韋也想過,為什麼自己的反應是要對付他們。也許因為自己本來就是有野心,有領地意識的,於是在這些掌權的老頭眼裡,看到的就是挑戰,而自己感覺到了他們這種心理,所以雙方潛意識裡都有點劍拔弩張。

 

相比之下,孫靜忱,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們眼裡就特別討人喜歡。連從前在重慶,他去過自己家裡兩回,走了以後,父親很讚賞,說他中和大方,柔中帶剛。嘁。

 

方孟韋看著舞池裡的孫朝忠,他正在與周小姐跳第二支舞。他的姿態,與南京那次不大一樣了。在方孟韋眼裡,他比從前舒放,盛開,更具有成熟男性的魅力,更有……風情。

 

是的,大廳裡自然還有不少人也在看孫朝忠,有女人,也有男人。

 

從他們離開房間,接了兩位女士,走過客房外的長廊,往下到前廳,再走進宴會廳,方孟韋就發現,許多人在看著孫朝忠,尤其是西方人,因為雖然這是在中國的邊沿上,但是真正美麗的中國式相貌,就像這世上所有的美,都是鳳毛麟角,吉光片羽,偶一示現。

 

他們經過宴會廳外的雞尾酒吧的時候,陪著郁小姐走在後面的方孟韋,清清楚楚看到兩個正在喝餐前酒的年輕英國人,打量著走在前面的周小姐與孫朝忠,黏在孫朝忠的側臉與背影上,是獵豔的眼神。

 

方孟韋從他們身前掠過去,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同時側過臉來,淩厲的眼睛長長的剜了他們一眼。

 

他發覺今天晚上自己耐性愈來愈短,一定是因為這三個星期患了急性的孫靜忱缺乏症的緣故。

 

方孟韋一面抿著礦泉水,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讓腦子裡的想法顯在臉上,一面等著郁醫生開口。社交場上的沉默不會超過十五秒鐘。

 

「孟韋,你快畢業了是吧?打算去臺灣嗎?」果然,郁醫生開始了親切的閒話家常。

 

 「是,明年正式畢業。不過我不打算去臺灣。」方孟韋停了一下才說完,顯得含意更深一點:「環境太拘束。」

 

郁醫生頷首。

 

「而且,我家人將來可能去美國。」

 

「哦?那麼,你還是要留在香港?」

 

「是。說了讓您見笑,我要三十歲了,這才成家立業,只想留在香港自立門戶了,胸無大志。」

 

郁醫生笑了,而且是頗有感觸的笑。

 

「你跟小忠這一代年輕人,為了中國,丟下了太多,現在是該為自己想想了。」

 

方孟韋面帶微笑,他尤其同意郁醫生最後一句。

 

「小忠也是,從小就有主意。三十五年我們去美國的時候,他不肯去;這次我問他,他還是要留在香港。」

 

這兩件事,方孟韋都不知情,於是一時沒控制好,驚訝得一挑眉。不過很快揀了毫無破綻的事實陳述,說:

 

「那十年,靜忱吃的苦比我多太多了。這幾年在香港,也是安定下來了。」

 

「嗯。」郁醫生點點頭,望著孫朝忠,「這次看他,比之前快活,像他父親還在的時候。」

 

這句話又出了方孟韋意料之外,因為那時候的孫朝忠是什麼樣子,自己的確不知道。停了一下,只好又選擇了陳述事實:

 

「您上次見到他,還是三十五年,離開上海的時候吧?那時候他的確心裡多點煩憂。」

 

郁醫生一點頭,接著卻又笑了,看了看方孟韋:

 

「這次看他成家立業了,我也放心了。你們兩個少年相識,很不容易,彼此多幫襯。」

 

方孟韋微笑稱是,心裡卻對郁醫生跌宕起伏的幾句話驚疑不定。孫靜忱固然立了業,何來成家?提了成家,接著贊許自己與靜忱情誼難得,囑咐互相照應,這難道不是岳父口吻?方孟韋倒沒想起來,一開始說成家立業的正是他自己。

 

然而,無論郁醫生知情不知情,他身為長輩,囑咐是真,對靜忱的感情與關懷是真,方孟韋自己的誓言也是真。

 

於是方孟韋看看郁醫生,然後稍微垂下眼睛,斟酌措辭,一面說著,又抬起眼睛來,望著對方:

 

「伯父,我離開大陸以後,香港臺灣都打聽過,都沒找到靜忱。他平安來了香港,我跟他能夠再見,這是緣分,我會好好照應他的。」

 

郁醫生也看看他,似乎很滿意,接著就回房休息去了,讓他們年輕人自己繼續。

 

 

 

 

 

 

 

「靜忱,她看上你了,這會兒還要私會後花園了,怎麼辦。」方孟韋跟著孫朝忠並肩往外走,一邊低聲說。

 

孫朝忠忍住笑,也放低了聲音說:「誰怎麼辦?我,還是你?」

 

「呃。」

 

兩人一直走到最外邊,臨著花園的餐室走廊上,往另一頭走了一半,才停下來。這裡沒什麼人,正好說話。

 

「我會注意的。她訂婚了,今年九月就結婚。大家閨秀,不會逾矩的,你看,花園裡還有不少人。」孫朝忠微笑著看看方孟韋,「況且,義父知道我的為人。」

 

「我只是擔心你為難。不過既然老爺子心裡有底,那不怕了。」方孟韋看著他,想著剛才郁醫生那番囑咐,等有時間了再跟他說。

 

孫朝忠笑著點點頭。

 

剛才在大廳裡,郁小姐表示要回房休息了,而周小姐說廳裡菸味人聲樂聲鬧得很,想去花園透透氣。基於禮貌,孫朝忠必須陪同,而兩位女士讓他不必送自己回房等待換妝,所以方孟韋就跟著孫朝忠先來了花園邊的長廊上。

 

方孟韋靠在欄杆上,面對著海,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才叫菸氣熏得受不了呢。」方孟韋熬了一晚上,還不得把孫朝忠拉進自己的房間,按到床上,心裡格外不痛快,正好借題發揮一下。

 

孫朝忠輕聲笑了,用眼神安撫著他,也的確有點心疼,孟韋一向不喜歡菸味。

 

「你先在外頭透透氣,待會兒回房,把紗簾下下來,窗戶都打開,電扇讓它慢慢吹。」

 

孫朝忠低聲說著,微低著頭,眼睛那樣撩起來,朝方孟韋看過去。在從前,他那是尚未脫盡少年稚氣的神情,而現在,方孟韋自然能看懂,他的眼睛裡向自己許諾著什麼。

 

方孟韋看著他的眼睛,笑開了。

 

這時候,走過來兩位穿著黑色晚裝的年輕英國人,其中一個徑直走到孫朝忠旁邊,問他:

 

「對不起,能借個火麼?」

 

方孟韋聽見背後的腳步聲,轉過身來,一看是剛才酒吧裡那兩個,頓時心頭火起,擋著不讓步。

 

「他不吸菸。」

 

孫朝忠正回答自己不吸菸,看見孟韋的態度,但是再看見對方的神情,明白了怎麼回事。這種事,雖然孫朝忠沒遇到過,但是涉及無法公開,甚至是列名犯罪行為的隱私,雙方都很隱諱,只是今天晚上孟韋有點焦躁,這兩個是撞上來了。

 

孫朝忠趕緊踏上一步。

 

誰知道對方接著問方孟韋:「那您呢?」這就顯得有點涎皮賴臉了。

 

孫朝忠盯住這兩個年輕人,他四周的空氣緊繃起來。

 

要是自己有槍,要是孫靜忱不是自己的情人,那一瞬間,方孟韋一定會拔槍。然而自己並沒有槍,他也確實是自己的情人,所以那一瞬間,方孟韋穩住自己,沒有撲上去把孫靜忱按在地上,狠狠的吻他。

 

孫朝忠輕描淡寫笑了一笑,然後說:「他不吸菸。」

 

對方沒動,點頭道了晚安,走了。

 

孫朝忠轉過身來,與方孟韋相視而笑。

 

長廊上放著乘涼用的桌椅,靠近門口一張桌子上,幾個水晶瓶裡,插著花園裡剪下來的各色鮮花,讓參加宴會的客人自己挑選。方孟韋走過去,仔細揀出一朵小小的,半開的白玫瑰花苞。

 

他掐短了花莖,拿回來,為微笑的孫靜忱,裝飾在扣眼上。

 

「知道白玫瑰的意思嗎?」方孟韋以淡漠的神情,親昵的動作,擺弄著他心口上那朵花,一面問。

 

「嗯,純潔?」

 

「這個的確也是。」方孟韋滿意地端詳自己的成果,「不過現在它說的是,『唯有我配得上你』。」

 

孫朝忠含笑望著他,溫潤的黑眼睛亮閃閃的,腮上與耳畔無法掩飾的紅了起來。

 

「周小姐來了,登徒子不會來騷擾你了,我可以放心回去了。」方孟韋朝著大門方向一點頭,跟孫朝忠一起走過去。

 

孫朝忠沒忍住笑,瞟了他一眼。

 

「周小姐,晚安,明天見。」方孟韋朝著她微笑點頭,然後故意對孫朝忠說:

 

「待會兒不用讓人拿鑰匙開門吵了我,我等門。」

 

方孟韋微笑著,在清涼的晚風裡,嗅著自己胸前的那朵梔子,慢慢踅回自己與靜忱的房間。

 

 

 

 

 

 

 

 

孫朝忠被方孟韋讓進房間裡,門在背後輕輕關上,自己就被他抱住了腰,按在牆上,吻住了。

 

孫朝忠的手扶在他肩上,等到他把這個吻的氣息慢慢平順了,終於放開自己,才好笑的說:

 

「能先讓我把領結拿下來麼?被你親得簡直要斷氣了。」

 

方孟韋低聲笑著,湊過來一下一下吻他,一面道著歉,一手拆開了他的領結,解開三個扣子,一路沒停,就探進胸口去了。放在他後腰上的手,也摸進了西服上衣的下襬裡頭。

 

「等等。」

 

孫朝忠扶在他胸前的手使勁摁住了,然後低頭往下把方孟韋一覽無遺,因為他什麼也沒穿。

 

孫朝忠看著他直挺挺顫巍巍的陽物,貼蹭在自己的相應部位,忍不住笑:「你倒是快。」

 

「哪裡。待會兒讓你見識見識,我哪件事可是又慢又長,可大可久,一點兒不著急。」方孟韋說著又湊過來,用自己的下半身把孫朝忠按在牆上,一條腿嵌進他的腿岔裡。

 

孫朝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趕緊收聲,因為現在已經將近十點鐘了。

 

「我相信我已經見識過,嗯,數不清多少次了。」孫朝忠兩手把方孟韋稍微推開一些,然後看著他的眼睛笑:

 

「不過我想,我不介意今晚再見識一次。兩次。」

 

方孟韋貼過來,捧住他的臉,臉頰蹭著臉頰揉蹭,然後吻他,一個帶笑的吻。

 

孫朝忠輕聲笑。「這衣服讓你弄髒了可不好洗。你先讓我脫了。」

 

方孟韋笑了,自己去靠坐在床頭,看著他。

 

孫朝忠取下扣眼裡那朵白玫瑰,放在梳粧檯上一個水杯裡。然後脫下西服上衣,掛在衣架上透透風。冷不防又被方孟韋從後面貼上來,抱住了他的腰。

 

「天啊你怎麼回事孟韋!」

 

方孟韋卻沒說話,只是低聲笑著,兩手把住他的腰,手掌貼他的腰線上,往前滑,探進他的馬甲,把他的襯衫和內衣扯了出來,揉蹭著他溫暖緊滑的皮肉,但是因為他褲腰上扣著吊帶,馬甲也還沒脫,所以腰間被孟韋拉扯得一團狼籍。

 

孫朝忠嘆了這麼一句,卻沒掙扎,依順著孟韋把自己在懷裡轉過來,吻在一起,,然後又被推著按到了牆上。

 

「方孟韋!」終於被放開的孫朝忠,喘了口氣,橫了他一眼,「你還記得嗎?這個房間是有床的!兩張!哪張都比這四面牆舒服!」

 

說著,他自己先笑了。他就是沒法對孟韋生這種氣,他愛悅著自己,就像自己對他。

 

方孟韋回來以後又沖了一次澡,一定是連頭髮也洗了,現在半乾的支楞著,毛茸茸的。他只留了一盞床頭的檯燈,光從後面過來,襯得他的眼睛又大又黑。

 

看靜忱沒生自己的氣,方孟韋放心蹭上來,貼著他的臉,甚至帶點委屈,說:「靜忱,每次你穿成這樣,一把腰,真好看。」

 

孫朝忠微笑了。

 

「我在想,可不可能在你穿著這身衣服的時候肏你。」

 

孫朝忠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個能不能回家再研究?」孫朝忠停了一下,又笑著說:「我覺得,反過來會容易些。」

 

「我穿這樣肏你?」

 

孫朝忠嗤笑一聲推開他:「我穿這樣肏你!」

 

說完了自己愣了一下,又跟笑看著自己的孟韋笑了起來,因為他即使情熱之際說話坦白,也從來不用這個字。

 

「都是你帶的!」說著他又笑著推了孟韋一把,「你別過來!」

 

方孟韋笑著,乖乖退回去,坐在床上。雖然今天不能親手把靜忱的衣裳一件一件剝下來,不過看著他為了自己脫得一絲不掛,感覺還是挺好的。

 

 

 

 

 

 

 

 

孫朝忠從浴室沖了澡出來,方孟韋半倚在床上,作大爺狀,手枕著後腦杓,似笑非笑望著他,等著他投懷送抱.

 

方孟韋架勢都擺好了,然而這時候在一盞昏黃的燈裡,看著孫靜忱含笑朝自己走過來,那樣好看的,沒有一點遮掩的身姿,那樣溫柔的神態,這世上只有自己得以目睹,這讓方孟韋無法掩飾自己的欣喜與愛意,何況也無須掩飾,所以他朝著孫靜忱坐起身,迎過去,把自己心愛的人抱在懷裡。

 

孫朝忠讓他抱住自己,滾在床上,把自己半壓在身子下頭。一個是溫暖的,另一個是還帶點水氣涼潤的,兩個人緊貼在一起,親吻,挲摩,很快的,都比剛才更熱了起來。

 

荒曠了兩三個星期、饞了大半天的方孟韋,終於能把自己唯一渴望的人按在身下為所欲為,他理直氣壯,往孫朝忠的胯間腿根挺動自己的陽物,一面把手指往他的身後探去。

 

孫朝忠撫摩著方孟韋的耳鬢,貼在他唇邊說:「孟韋,剛才她們說了,明天去游泳。你輕一點。」

 

他指的是方孟韋喜歡在他身上流連,吮吻,嚙咬,反正是旗鼓相當的兩個男人,有時候手上也不知輕重,每次總要留下一兩處痕跡,至少兩三天才消。幸而孫朝忠平時是連袖口也不會挽起到手腕以上的,頸底的牙印,也能遮掩在扣緊的衣領之下;但是明天要去海灘游泳,這就藏不住了。

 

方孟韋本來正吻著孫朝忠,一聽這話,登時不痛快了,焦躁得掉過頭去,緊緊抱住他,把他嵌在身子底下,狠狠一頓搓揉。

 

「我禮拜二就要去臺灣了!你還陪著小姐們開心,把我扔在一邊!」

 

說著恨不得拿他來磨牙,可是又捨不得,又礙著他剛才的囑咐,於是委屈得眼睛都熱了。

 

孫朝忠本來就抱著他,這時候一手在他背後順著氣,一面依偎著去喚他。

 

方孟韋聽他喊自己的名字,嗓子那樣低低的,有點發顫,格外動聽,馬上就鬆動了。自己這脾氣發得不講理,何況他愛撫著自己,腰胯還在迎上來,微微揉碾著。

 

「孟韋,孟韋。」孫朝忠跟他臉貼著臉,輕輕說:「對不起。」

 

方孟韋自己轉了過來,吻他的唇。「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

 

孫朝忠低聲說:「換了我,我也得發脾氣:兩三個星期又累又忙,要出遠門了,你還惦著別人的事,不理我。」

 

方孟韋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快,何況此時聽到最後一句,恍惚覺得,委屈的是靜忱,拋下他不理的是自己,於是殘存的一點不痛快剎時不知哪裡去了,只感覺心底軟軟的。

 

他抱著孫朝忠,側過身,兩個人對面依偎著,聞嗅對方的氣息,微笑著啄吻,很快又彼此纏繞著,深深吻在一起。剛才方孟韋發了那一下脾氣,原本已經十分漲硬的勃起稍微頓挫了一點,孫朝忠往下挪,把自己蜷在他腿邊,一手捧住他的根部,為他再舔硬了起來。

 

方孟韋舒暢得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仰躺在床上。孫朝忠沒放開他,稍微撐起上身,把他的根部攏在手心,自己的唇貼在他的頂端上,吮舔那道環狀的溝脈。

 

「靜忱,你叫我收斂點,現在跟我手把手做出這件好事來,要怎麼辦?」

 

方孟韋說著撐起上身來,看他取悅自己,輕輕撫摸著他的鬢髮,低聲笑了:「肏我?正好你那套衣服也在。」

 

孫朝忠笑了,放開他,讓他從自己唇間彈出來。他看了一眼臉前這碩大漲硬的陽物,笑著說:「你不是要讓我見識什麼麼?」

 

孫朝忠知道,孟韋對他的欲望,對他的佔有心理,要在他的身體裡,才能徹底滿足,尤其像今天這樣,心理上渴望補償的時候。

 

方孟韋忍不住笑了。說:「你過來。」

 

孫朝忠挪上來,抱住他,兩個人一樣興奮的陽物貼在一起磨蹭著。方孟韋沾了甘油的手指往他後邊探,果然臀縫裡已經很滑膩了。方孟韋低聲笑。

 

「你自己騎上來。」方孟韋在他耳朵旁邊笑著說,「這樣就不怕我抱著你啃了。」

 

孫朝忠低低笑了一聲。「要是又啃了,給你帶個嘴罩子。」

 

 

 

 


 

 

 

 

方孟韋坐在床上,扶緊孫朝忠的後腰,讓他對面坐在自己身上。孫朝忠柔韌,那雙長腿收束得住,曲起來夾住方孟韋的身側,把他讓進來。

 

孫朝忠被方孟韋抱在身上,幾乎沒個著力處,只有兩手稍微往後撐住自己,把腳尖抵在他背後那一堆枕頭裡,夾緊的腿還有撐開的腰上下用力,正好把他絞緊了,一吸一吸的,送到深處,含到了底。

 

這個姿勢其實是他倆平時玩過的,但是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一張單人床上,束手束腳,多了一點平時沒有的難為情。孫朝忠感覺孟韋扶在自己腰上的掌心滑膩膩的,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的海風很清涼,才知道自己出了一層汗。

 

「靜忱,你動一動。」方孟韋抬起頭,靠過來,舔著他脖頸上的汗,燒熱的鼻息噴在他頸間,低沈的嗓音稍微顫抖的說,「不然要夾斷我了。」

 

已經渾身發熱的孫朝忠,聽了這話,臉頰更燒了。孟韋的手揉著他的腰,輕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攬,於是他也就依順著孟韋,以及自己深處的欲望,撐起腰與腿根,搖聳了起來。孟韋配合著,推按著他的腰臀。

 

這樣動作是不可能太大的,他幾乎是一直把孟韋漲硬的陽物,全部含在身子裡。粗壯的根部,旋碾著比較容易探及的那一處,碩大的頂端則不斷頂擠進最深,那是他每次要得最厲害的地方。

 

於是他的歡愉很快開始了,隨著兩人之間的揉碾,一波波淌出透明的潤液,勃起流出精水,全都肆意流淌著,把身下的孟韋也浸濕了,兩人渾身散發出男性的歡愛氣息。不知道這個味道,會不會飄到窗子外頭,像樓下那個花園一樣;他突然有了這個念頭,危險的念頭,但是刺激。

 

「靜忱。」孟韋輕輕喊他,他模糊應了一聲,於是孟韋含笑的唇貼在他胸前,低沈的嗓子把每個字送出來:

 

「你這也是在肏我,肏我的屌。」

 

他閉起眼睛,靠過來緊緊摟住孟韋,把濕熱的親吻貼在他淩亂的鬢髮之間,這樣才能阻止自己被他撥撩得叫出聲來,尤其是孟韋的名字,只留在喉底輕輕哽咽。否則這樣的夏夜裡,幾乎每個房間的窗戶都是敞開的,而隔壁正是兩位女士的房間。

 

方孟韋也沒忍住,把靜忱的左手拉到自己臉前,吮吻著他的手心,擋住自己唇間的呻吟。

 

孫朝忠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順出來,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過是帶點沙音的,沈溺在歡情之中的嗓子,說:「孟韋,放我下來。」

 

方孟韋低聲笑了,得意的,撒野的:「靜忱,你腰都軟了。」

 

說著,按在他後腰上的手,更使勁壓住了,把他往自己的胯間摁。

 

孫朝忠低低喊了一聲,幾乎只剩下氣息的聲音:「輕點。」

 

他又順了兩口氣,把方孟韋推開一些,雙腿勉強撐起來自己,讓他退出去,然後舒展開雙腿,往後躺在床上。

 

方孟韋從床頭挪過來,把全身攤平的孫朝忠抱在懷裡,看著他的臉。「靜忱。」

 

孫朝忠睜開眼睛,微笑看著蹙著眉俯視自己的孟韋,悄聲說:「渾身都軟了。」

 

方孟韋放了心,再次貼住他,親吻他。他抱住孟韋的腰,微笑著與他吻在一起。

 

「感覺你在裡頭怎麼,」孫朝忠貼在他唇邊,頓了一頓,才說,「又大了一點。」

 

方孟韋想了想。「被你的陽氣催動的。」

 

孫朝忠一下笑了出來。

 

方孟韋說著也笑了:「還有被你的水滋潤的。」

 

孫朝忠笑著啐他,膝蓋一頂,就要把他掀翻過去,可是方孟韋緊緊摟住他。

 

「當心,別把我摔下去。」說著,又湊過來吻他。

 

方孟韋舔吻著他,把他輕輕按在床上,然後跪坐起來,讓他把下身墊在自己的大腿上,敞開腿根,迎納自己進入。

 

孫朝忠往後把肩胛抵住床,儘量讓自己湊在方孟韋的胯間,含裹著迎聳,可是他被方孟韋把住了腰。

 

「你再進來點。」他幾乎是焦躁地低聲說:「還有一點。」

 

方孟韋扳緊他的腰,專注在不太深的地方碾動,帶笑的聲音很低沈:

 

「剛才你說,你那裡頭被我弄得要死過去了,要我別再弄了。」

 

「剛才我這樣說?」

 

「嗯,剛才你騎我的屌的時候。」

 

孫朝忠哽住一句呻吟,吸了口氣,往後仰過頭去,一手攤在汗濕的額頭上。

 

自己在歡愛迷醉之中的私語,被孟韋這樣清清楚楚說出來,孫朝忠感覺自己胸口更燒上來了,眼睛都睜不開。而孟韋握住了他挺立的勃起,旋磨著捋動。

 

「孟韋,」他輕輕喊了一聲,低而顫動著,他不敢恣意叫出聲來,只能一口一口喘氣,送出細微的哼聲:「我受不了了。」

 

方孟韋愛極了靜忱這個模樣,在自己的身下。他扳住靜忱的腰胯,往自己拉緊,同時把自己的陽物推擠進他最緊的深處,作為表達愛意的獎賞。

 

方孟韋頂擠到了最深的時候,孫朝忠的叫聲到了嘴邊,逸出的一刻壓抑成一絲細細的呻吟。原本從腳尖到手臂全部舒張開的身體,往後繃成了一把弓,雙腿不自禁收上來,勾纏住方孟韋的腰。被他撐得緊滿的下身,迎合著他慢慢一下一下往深處的挺送,在他的陽物上旋弄。

 

方孟韋的抽送一向不急,而是慢,重,深,揉碾著他裡面所有愈來愈軟,愈來愈緊的地方,抽帶出又熱又滑的透明體液。他一面這樣弄著,一面低聲笑了。

 

「靜忱,你裡頭,」方孟韋被他伺候得酣暢,也開始喘息了,「要得好厲害。」

 

孫朝忠無法自持,緊緊攫住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哽咽著,像耳語那樣呢喃孟韋的名字,壓抑的氣聲與喘息讓他的嗓子嘶啞了。

 

方孟韋托起孫朝忠的腿彎,往前壓,讓自己抽出腿,伸展開,然後俯在他身上,抱住他的頸項。孫朝忠也抬起手臂,環住孟韋,緊攀住他的肩胛,雙腿勾夾在他腰側。

 

方孟韋湊在他潮潤的鬢髮邊,低沈的聲音,充滿了愛惜:「氣聲傷嗓子,別這麼折騰你的嗓子,這麼溫柔的嗓子。」

 

孫朝忠低聲應著,閉著眼睛,轉過臉來,輕輕含吮著他的唇,舔吻他的唇間,彷佛那裡有露水。

 

「孟韋,」他往他唇間輕輕喚他,像平時那樣。

 

「剛才就應該這樣了,就沒有別人能聽見。」方孟韋吻著他,微笑著說,「本來就只能讓我一個人聽見。」

 

孟韋重新開始往他的深處挺送。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這裡,」他說著,以自己的吻,自己的手,自己緊貼住的皮肉,自己胯間的頂弄,指點著靜忱的各處,從外到裡

 

「都是我一個人的。」

 

孫朝忠笑了。

 

「孟韋,」他被方孟韋弄得不得不停下來,順了兩口氣,才能繼續:「你太貪心了。」

 

「我哪裡貪心了,嗯?」方孟韋俯在他身上,往他的耳邊說:

 

「這世上別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一個。」

 

 

 

 

 

 

 

 

 

孫朝忠睡在自己的床上,慢慢醒了過來。天邊斜掛的小半個月亮,照在窗臺上,他看見孟韋站在窗前喝水。

 

「孟韋,我也要。」

 

方孟韋回頭看他,然後倒了一杯水過來。他坐起來,接在手裡。

 

「被我榨乾了。」方孟韋輕聲笑,梳掠他的頭髮。

 

孫朝忠也笑了,低頭喝了兩口,然後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方孟韋,胯間的勃起也站著。

 

「你……」孫朝忠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順便看了一眼手錶,清晨四點。「你這不是早晨的反應吧。」

 

「不是。」方孟韋把杯子拿去放好,再走回來。「我醒了有一會兒了。」

 

「嗯。」

 

孫朝忠太清楚他醒了的這「一會兒」腦子裡想的是什麼。而且,他站得很近,身上的暖幾乎輻射到孫朝忠胸前與臉上來。

 

他伸手抱住方孟韋的腰,輕輕吻他的胸口。「上來。」

 

他沒抬頭也知道,現在孟韋一定微笑了,每次自己讓他得償所願的時候,嘴角一揚,俏皮的那個笑。

 

方孟韋爬上床,靠過來吻他,然後兩個人擁吻著躺了下來。

 

「你現在要拿我怎麼辦?」方孟韋貼著他的唇,低聲笑問。

 

「你進來。」

 

方孟韋吻著他,問:「剛才見識得還不夠?」

 

孫朝忠低聲笑,一手攏住他的陽物滑動。「沒有夠的時候。」

 

方孟韋更得意了,往他身上貼,夾住他磨蹭,手放在他腰窩上,往下撫摩。

 

「我可以射在裡面麼?」

 

「嗯。你想弄在別的地方?那更麻煩。」孫朝忠指的是,要是沾了毛巾,床單,或者衣服,不比在家裡。

 

「不是。你知道我喜歡射在你裡面。」

 

孫朝忠當然知道,這樣的生理與心理快感最強烈。

 

方孟韋解釋:「我的意思是,待會兒就要起床出門了,要是跟那次一樣?」

 

方孟韋指的是一年前某一天,也是這樣,天亮之前,孫朝忠被他纏著玩了兩次,直到該起床準備上班了,還被他按著洩進了最深處,不但誤了出門,而且倉促間沒有完全清出來,結果沾濕了襯褲。

 

本來兩人清晨纏綿差點誤了時間也不是第一次,但是這回方孟韋的確無法無天了。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孫朝忠一改之前總是依著他,一次也不讓的把他肏了個夠。

 

孫朝忠笑了。「果然要那樣你才長記性。」

 

方孟韋自知理虧,呵呵笑著說:「所以現在要請你示下。」

 

「所請照准。」孫朝忠說著沒憋住,笑了出來:「方孟韋,你這一攪和,我沒興致了。」說著轉過背去。

 

「哎哎大爺!」方孟韋笑著一翻身,把他壓在下頭。孫朝忠微笑著,任由他緊緊抱住自己。

 

「我還要回報你的雨露之恩呢。」

 

孫朝忠笑看著他,說:「你平時不是還了好幾倍了?」

 

「哪裡。我說的是你剛才滋潤我。」方孟韋說著,拉著他的手,又放回自己的勃起上頭,「你摸摸,把我澆灌得這麼大,這麼硬。」

 

孫朝忠笑出聲來,差點手上沒輕重,一把捏壞了方孟韋:「頑石孽根也要來報灌溉之恩了,曹雪芹聽見了能氣活過來。」

 

孫朝忠還在輕聲笑著,「讓我看看,嗯,我的園藝成果。閉上眼。」

 

他伸手扭開了床頭燈;方孟韋的眼眸顏色比較淺,適應強光不那麼快。

 

方孟韋壓低了自己的一串笑聲,在暈黃的燈光裡,半睜開眼,從長長的睫毛下頭斜睨著孫朝忠:

 

「點燈行淫。」

 

其實平時都是方孟韋自己要開燈。

 

「好說。你不總是說,我是狐狸麼?」孫朝忠也撩了他一眼,「好淫善媚,你這四字考語我還記著呢。」

 

方孟韋貼過來吻他。「不高興了?」

 

「為什麼不高興?」孫朝忠微笑回吻他,「我是你的情人,不正該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麼?」

 

靜忱從來沒這麼說過自己是方孟韋的誰,現在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方孟韋格外感覺到一種秘密的刺激,興奮,還有甜蜜。

 

他舒展開身子,把同樣修長溫暖的靜忱按在身下,額頭碰著額頭,鼻尖輕輕互蹭,然後親吻他柔軟的,含笑的唇。

 

「靜忱。」

 

「嗯。」

 

方孟韋沒說別的,但是孫朝忠知道他。兩個人看著對方含笑的模樣,慢慢親吻著,不著急。敞開的窗戶外頭,遠遠傳來細碎的,海浪的聲音,有韻律的,一送,一收。

 

「你剛才醒了的那一會兒,想的什麼?」孫朝忠含笑提醒他,「天可是快亮了。」

 

「啊,這個啊,來,你翻個身。」

 

孫朝忠依言俯在床上,讓方孟韋在身下墊了個枕頭。

 

孟韋半趴在他身上,一腿壓住他,吻他的肩窩,流暢起伏的背脊,舔他的腰側,後腰底兩個淺淺的小漩,圓潤的臀,然後在上頭輕輕啃了一口。

 

孫朝忠立刻閃躲著扭了一下。「孟韋,你忘了要帶嘴罩子了?」

 

方孟韋卻一手按住他後腰,低下頭又嚙了一口。他挲摩著孫朝忠帶了粉紅牙痕的後臀,低聲笑著說:

 

「別急啊,靜忱,咬在這裡,不就誰也看不見,只有我能了嗎?」

 

孫朝忠俯在床上,臉半埋在枕頭裡,笑得發抖。

 

方孟韋說著,又俯下身把他抱在懷裡,扳過他的臉來,吻他。

 

「靜忱,這只是第一件。接下來,咱倆還有……」說著,他伸手拿起床頭的手錶,看了一眼,「三個鐘頭!」

 

 

 

 

 

 

 

 

禮拜一,他們倆離開淺水灣回家。第二天,方孟韋去臺灣。

 

往年他都是七八月回去,今年因為要開始實習,提前到六月中。父親特地提前為他過了生日,因為按實歲來說,今年是整生日,而且他要畢業了,三十而立。

 

臺北的市面比不上香港,況且方步亭還當著官,小輩尤其不宜招搖,所以過生日也就是讓孟韋選了自己愛吃的幾道刀工菜,火候菜,家裡的廚子做了一桌,一家人吃頓講究的飯。

 

倒是第二天,他父親把他叫進書房,發了一份頗為招搖的禮物:讓他自己選一輛今年新款的房車,三個月後運到香港。

 

方孟韋想,下次就可以開著車,帶靜忱去淺水灣,要一個房間,哦,三個,在中間那個住幾個晚上,旁邊兩個空著。

 

方步亭出手賜了小兒子一份大禮,訓勉了一番,然後告訴他,你三十歲了,當了醫生,該成家了。回香港的時候,有位跟我們家相識的章太太,立早章,要帶女兒去香港觀光,你正好順路陪她們去,盡地主之誼,跟章小姐認識認識。

 

方孟韋唯唯謹謹答應了,走出父親的書房,被他大哥一把撈走,帶到後院,敞開了後廊的拉門,坐在那棵香樟樹下的石凳上。這座日據時代留下的宅邸,到處都是木牆紙門,連從前北平家裡那一套竊聽設備都省了,只有在四邊不靠的空曠處所,才不擔心隔牆有耳。

 

「你選了哪輛?」方孟敖饒有興致看著他。

 

Jaguar 2.4*」方孟韋也看著他大哥笑。

 

方孟敖點點頭又搖頭揚起一邊唇角笑:「老古板。」他弟弟的審美,總是那麼古典。

 

方孟韋不服氣,瞇起眼,「我這是實用。你推薦的那麼大的美國車,在香港無用武之地。」

 

他哥想了想,點點頭,表示同意。

 

「什麼顏色?」

 

「綠玉。」

 

他哥又點頭,看著他笑。「有眼光。真是個少爺。」

 

「嗯。你什麼時候來,借你開,比你那些連門都沒有的吉普舒服多了。」

 

方孟韋不反駁,索性拿他哥逗了個樂子。方孟敖也知道,笑著斜瞥著他。

 

「爹跟你提了章家小姐?」

 

「哦,這回的姓章?我沒記住。」

 

方孟韋笑瞇瞇看著他哥。方孟敖明白他的自嘲,哈哈笑了。

 

「孟韋,你別惱,他是關心你。」

 

「我知道。」方孟韋望著隔著院子的後廊。「方家父子之間,沒有太多表達關心的方式。父親在補償我,我這幾年在香港的情況,他也不了解。」

 

「沒錯。」方孟敖點點頭,看著弟弟的側臉。

 

孟韋講這幾句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眉心不像幾年前那樣,習慣蹙出嚴肅的人字紋來,而是和眼角都是舒展,甚至帶點笑意。

 

父親在補償弟弟,而方孟敖一直覺得,這幾年弟弟在香港,其實也在補償他自己,把他二十四歲之前該有的人生,仔仔細細活一遍。

 

「你沒有女朋友。要是有,去跟爹直說。」

 

方孟敖這句不是懷疑,而是確認,因為孟韋跟他說過,自己沒有女朋友。兄弟倆,這種事不需要隱瞞。

 

「沒有。」方孟韋一搖頭,稍微低下頭去。

 

方孟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又問:「你沒有女人?」

 

方孟韋轉過臉來,看著他,一臉莫名:

 

「哥,你這話問的。沒有女朋友,不就是,都沒有麼?我又不是在外頭胡來的人,你也知道。」

 

「我知道。」方孟敖撫摩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表示安撫與理解。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語氣是推斷,而非臆測。

 

「對。」孟韋回答得很爽快。「我不勉強自己,也不欺瞞她們。」

 

這的確沒法子了,方孟敖點點頭。

 

「進屋去吧。」他說著就要站起來。

 

「哥。」孟韋卻沒起身,按住了他放在凳子上的手。

 

方孟敖又坐了下來,並且朝弟弟再靠過去一點,是耳語的距離。

 

方孟韋側過身來,看著他,一會兒,然後說:

 

「我有孫靜忱了。」

 

方孟敖愣了一秒,倏然瞪大了眼睛,但馬上恢復如常,看著他,兄弟倆都沒說話。

 

「你……,好吧,這個不必問了,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方孟敖嘆了口氣。「他呢?」

 

「他也是認真的。」方孟韋看著他大哥。

 

他倆都有一雙生動有神的眼睛,哥哥多了幾分威嚴,弟弟有軍警情治系統裡練出來的精明與煞氣,然而兄弟倆在一起的時候,很自然的,並不需要這些,只有坦誠與信任。

 

「他是我方孟韋看上的人。」

 

從前方孟敖在航校,進了空軍,孟韋給他的信裡,沒少提到自己在三青團認識的這位朋友。大約是從孟韋跟著父親去了北平,才漸漸不再提起。當時方孟敖不知道原因,直到1948年七月,他才明白孫靜忱去了哪裡。

 

離開大陸之後,方家兄弟逐漸解開了當年北平的內情,孫朝忠的理想,目的,身份,發揮過的作用──無論是主動或者被動,幾乎完全明晰了。孟韋說,一開始是他輾轉送來的暗示,讓孟韋走徐鐵英的路子,可以救下方孟敖。然而緊接著,一切急轉直下,所有事,都不在他們手中控制了。

 

國民黨從北平撤退的時候,徐鐵英設計孫朝忠為了莫須有的罪名到南京受審。而方孟敖能順利把徐鐵英甩在北平,原因之一就是他是最後一個趕來機場,這件事,孫朝忠很可能出了力。一年過後,王站長給孟韋帶來的話,證實了徐鐵英最終死在北平,出自哪幾個人之手,方家兄弟自可推斷。

 

方孟敖知道,從那以後,孟韋一直沒放棄打聽孫朝忠的下落。

 

孟韋信裡的孫靜忱,溫柔,聰穎,而且按照方孟敖對弟弟的了解,這個孫靜忱必定也是個出眾的相貌。

 

方孟敖在北平知道的孫朝忠,冷靜,機警,捉摸不透,而且果然生得好皮相。

 

這兩個孫靜忱與孫朝忠,還有一點相同的是,堅貞。有時候方孟敖想,孫朝忠──或者孫靜忱,是不是就像斯堪地納維亞古詩傳說裡的人物,看清了命運,卻依然自願被縛在命運之舟的桅杆上,朝著激流盡頭的飛瀑而去。

 

然而憑著北平的結局,方孟敖直覺,弟弟的尋找會有結果。

 

「他是為了你去香港的。」

 

「對。」方孟韋看著他哥哥探詢的眼神,繼續解釋:「我跟他,是他搬進來那年秋天在一起的。」

 

那就是將近三年前了。方孟敖在心裡試著理清前情後續,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畢竟是兄弟倆,方孟韋看他哥的表情,主動說:

 

「我是到了北平,才發現自己喜歡他。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總之我的夢裡開始出現明確對象的時候,就是他,一直只有他。」

 

方孟敖一挑眉。當時自己多年不在家,但是從信裡,還有後來推測得知,他這個弟弟,也許是因為家庭變故,從青春期開始,在人之大欲上頭格外禁制自己。哪裡知道,他在心理上居然從那麼早就已經逸出常軌之外了。

 

由於崔中石的事,方孟敖到現在仍無法確定,自己該如何對待孫靜忱;比如,自己也許永遠無法與他把酒言歡。但是方孟敖可以確定的是,就一個人的品格來說,這個人信得過。

 

孟韋何嘗不知道,自己對孫靜忱略微複雜的感受。然而他還是向自己坦白了這件事。

 

孟韋與孫靜忱,兩個都是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那麼多年風裡來浪裡去,該見識的,該愛的,該恨的,該做的,該學到的,該放下的,該一輩子記住的,該一輩子珍惜的,有什麼不知道,有什麼沒經歷過。自己雖然是做哥哥的,也沒有什麼可教訓的了。

 

再說了,既然弟弟從來沒喜歡過女人、甚至除了孫靜忱之外的任何人,那麼兩個能夠並肩的男人在一起,總比他自己一個來得好。

 

方孟韋看著他哥低頭思索,卻一直沒開口,不免有點不安。方孟敖明白,於是放鬆了神情,轉過臉來看著他。

 

「你們倆自己打算好了就好。我從來不是一個拘泥的人。」方孟敖看弟弟神色輕快了起來,忍不住微笑了。「有人知道嗎?」

 

「沒有。」

 

方孟敖點點頭。弟弟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自己了;唯一能得到的支持,恐怕也只是自己。

 

他抬起頭,從宅子屋頂上望出去,看見天上一群鴿子盤旋著,大約二十只。

 

他的眼睛依然銳利,可是沒有了翅膀。

 

「我在北平之前,見過孫靜忱。」他轉過臉來,微笑看著孟韋。

 

孟韋一下子好奇,同時也緊張起來,注視著他大哥的神色。

 

「那時候,駐印軍的新增兵員,都是我們從駝峰返程,帶到藍迦(蘭姆迦)去的,一次三四十個,有老兵,有新兵

 

孟韋點點頭。

 

「三十二年(1943)年中吧,我們接手駝峰沒多久,有一回,點名的時候,我聽見名字,看見他,腰杆筆直。

 

「那條線,兩三個鐘頭,海拔四千米,機艙沒有加壓,一路冰雪,暴風。到了地頭,能自己站起來走下去的,差不多也只有他了。」

 

方孟敖哈哈大笑:「是條漢子。」

 

方孟韋也笑了,為這件往事,也為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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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崔嬸知道你跟我的事了。」孫朝忠拿毛巾擦著頭髮,語氣很平靜。

 

方孟韋,嚇呆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他好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而且還是沒來由壓低的聲音。

 

孫朝忠抬手掠齊了頭髮,坐下來,自己拿過一杯茶。

 

「她至少是起疑了。今天在崔家,她沒提跟你來香港的章小姐。從前那幾位,她都問過的。」

 

方孟韋想了一下,的確是這樣。然而他還抱著僥倖心理:「也許是因為我剛回香港,可聊的太多了?」

 

「這也有可能。」孫朝忠垂著眼睛,抿著茶,「不過,我看她氣色不對,有心事。」

 

方孟韋一下子又氣餒了。

 

孫朝忠抬起頭,含笑望著他。

 

「孟韋,不擔心,總之咱倆注意點形跡。崔嬸不可能跟別人說,要是她問你,你就看著辦。」

 

「我看著辦?」方孟韋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哭要笑,「靜忱,你真看得起我。」

 

「從前你跟崔嬸說的,我為了死去的未婚妻立誓不娶,就挺有效的。」

 

「靜忱!」方孟韋著急了。

 

孫朝忠笑著坐到他身邊,一邊攬住他的肩頭,一邊握住他的手,頭碰著頭,說:

 

「孟韋,真的不怕,她把你當自己人,對你有感情。況且,不管別人怎麼樣,我跟你都在一起。」

 

 

 

 

 

 

 

過了兩天,上班日的下午,崔嬸打電話來,讓孟韋去她家,拿點她做的蘇式綠豆湯回來。

 

靜忱果真料中了。方孟韋掛了電話,一臉赴死的決絕,單刀赴會。

 

崔嬸開了電扇,讓方孟韋在客廳坐下,端來一杯茶。她知道這種綠豆湯方孟韋不喜歡。

 

「伯禽他們一放假就到處跑,只好讓你來,好熱的天。」

 

方孟韋啜著茶水陪笑。

 

崔嬸自己喝了口綠豆湯,顯然也是毫無心緒,又放下了。沉默了一會兒,說:

 

「那位章小姐,你的朋友,我陪她去做旗袍,覺得她人蠻好,模樣又好看。」

 

「崔嬸,我是因為父親吩咐,順道帶她們來玩,不是朋友。」

 

崔嬸才開了場,就被一清二白堵了回來,一時不知如何繼續,倒是方孟韋追加一槍:

 

「我不中意她。」

 

方孟韋自恃條件好,所以這話說出來,完全不擔心沒有說服力。的確,常見的「別挑了再挑就人老珠黃了」這一類的諷勸,是從來跟他連不到一起去的。

 

接下來的對話,從前崔嬸當然追問過「那麼你中意啥樣的」,而方孟韋答以「我見到了就知道了」,自然也就到此為止,別無他話。

 

所以這次接下來,才出乎方孟韋意料之外。

 

「孟韋,從前你說,朝忠發誓了,不結婚。那麼你呢,你們倆個就,這樣?」

 

單刀直入,別有餘韻,方孟韋不得不佩服崔嬸。

 

「崔嬸,你問我,我就直說了。我不結婚。」崔嬸略低著頭,方孟韋倒是很大方,望著她:「這話我只跟您說。我爸那邊我都沒講。」

 

崔嬸似乎有點擔不起這個機密,又似乎有點洩氣,猶豫了會兒,才說:

 

「孟韋,上次朝忠他乾爹來看他,那家的小姐,表小姐,還帶了禮物來店裡,我聽到她們說,要讓他公司,調他去美國,以後就搬去,不回來了。」

 

方孟韋清楚崔嬸說的是真話,因為那天在淺水灣,郁醫生親口跟方孟韋說,這次孫朝忠又拒絕了去美國的提議。

 

雖然從北平到現在,方孟韋對她們總是和顏悅色,但崔葉碧玉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官家少爺,當過官,管過兵,他有威勢,有性子,她在當年南來的路上見到過,不止一次,他只是不朝她們發作。所以現在,當她猶豫著說出自己想勸的這些話的時候,尤其謹慎。

 

她看孟韋聽了這話,並沒有變色,才放心說出來:

 

「孟韋,我是擔心,要是朝忠去了美國,不回來,你也這樣,一個人過下去?」

 

方孟韋沒想到,是這件事讓崔嬸上了心事,或者即使她只是拿這件事做個由頭,她真正關心的,畢竟還是自己孤伶伶一個人,沒伴兒。

 

方孟韋這麼想著,微笑了起來,甚至眼睛也有點發熱。

 

「崔嬸,謝謝你。我知道你為我好。」他望著她,含笑輕聲說:

 

「靜忱跟我說了這件事了。他不去美國,他要留在香港,同我一起。」

 

崔葉碧玉應了一聲,點點頭。她感覺放了心,又有點訕訕的,似乎自己多管閒事了。

 

「崔嬸。」

 

她覷看過來,孟韋滿面笑容,望著自己。跟孟韋像家人一樣相處了六七年,她早已經可以分辨,他的笑容是真心,還是客套,現在這是真心的。其實孟韋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客套了。

 

她完全放了心,轉過來,正臉看著孟韋。

 

「崔嬸,我的家人都不在身邊,只有你們,只有靜忱,是我的家人。你關心我,我知道。靜忱跟我是一樣的,你為我好,就是為我跟他好。」

 

崔葉碧玉把這幾句話,在心裡過了一過。這世上,彼此什麼關係的人,才能兩個就是一個呢?自己見過的,除了夫妻,也還有別的;人活一世,只要過得好,心裡不委屈,也就好了。

 

她看看孟韋,輕鬆而欣慰,說:

 

「一樣的,你跟朝忠,就是我們家人一樣的。好好過日子,就是福氣。」

 

孟韋微笑,點頭稱是。又喝了兩口茶,陪著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崔嬸再一次把自己備好的配料一樣樣指點給他:薄荷,綠豆,糯米,還有揀洗過的青紅絲,陳皮,紅棗,鮮藕,好幾種果脯,按份量配在一起,裝在一個個小紗布囊裡頭。

 

「回去放進冰箱,朝忠要喝的時候,你給他現沖一碗。」

 

「我記住啦,謝謝你,崔嬸。」方孟韋朝她又一笑,「他每次都說,這些東西自己買來配,怎麼都不對,還是崔嬸做的好!」

 

崔嬸更開心了,又囑咐了這東西也不要多喝,看著他走下樓梯,才關上門。

 

方孟韋提著裝了碗盆的布袋,小心回到了家。走在街上,他一邊與相熟的鄰居點頭招呼,一邊想,這幾天二伏,靜忱又沒胃口了,冰箱裡有早上買來的白鯽魚,馬蹄,佛手瓜,待會煮個湯,給他喝。

 

 

 

 

 

 

 

 

《完》

 

 

謝謝@海青落 推薦《默默向上游》(鄭寶鴻,香港商務) 這本香港五十年代照片集,給了我需要的資料,以及想像的依據。

 

寫淺水灣這一段的時候,孫俊孫之鴻同學發了兩條自拍微博,扯著領帶,還有戴領結的。純是巧合,都是我寫完了才發的,所以我寫的時候也還沒看到。

 

1955年的香港風貌,留存在美國電影《Love Is A Many-Splendored Thing》(生死戀)裡。電影故事背景是1949年,但實際上是在1955年拍攝,而且在淺水灣酒店取景。

 

我曾經想過,方孟韋有一輛車,是他畢業的時候父親送的。@崔季陵寫的是他三十歲生日送的。我設定他1950年秋進大學,算一算,他畢業也差不多三十歲,就用在這裡了。Jaguar 2.4/3.6,後來稱為Jaguar Mark 1.

 

方孟敖飛駝峰,是運輸機,還是保護運輸機的飛虎隊戰鬥機?

 

蘇州綠豆湯是看崔季陵寫的,不然我還不知道世上有如此香甜清爽的夏飲。


Ryu 2016-08-17 20:34:38

您筆下的小方在床上什麼都敢說,我還滿喜歡的,心靈與肉體完全契合才會這樣的。看鴿子的孟敖也很喜歡,感覺特別深刻,我覺得南國這系列讀起來就是,夏末的山上,太陽落山之前還有涼涼的風,樸實真切的美。非常喜歡,我會繼續期待更新的,嘿嘿嘿!

對了,我把北平塞給我媽看,她是中文老師也教歷史,所以沈淪的速度非常快,一口氣看完又立刻重看一遍,超級瘋狂。她看劇的時候還說:天啊,這個孫秘書怎麼這麼好看!(暗自竊喜了一下,哈哈)嗯嗯,說不定眾婆婆媽媽看孫蜜都是這種感覺(☆_☆)

版主回應
對,媽媽奶奶們特別喜歡孫蜜的長相!我媽也說哎長得是真不錯呀!

孟敖這個人物我有空還要再思考,因為劇裡的表現反而妨礙了解他,這是劇本還有演員的問題。
2016-10-05 23:39:46
Ryu 2016-08-13 22:25:01

吃完飯爬回來再嗑一遍,這篇實在太歡快了。真喜歡孫蜜和小方在酒店房裏一起穿禮服、抹髮蠟、搞搞領結與香花,親蜜無間!

小方和郁醫生聊天那段特別有意思,直覺反應是要對付老傢伙們,好生動,哈哈哈。我也覺得小方是個鋒利的人(掌權的老頭眼裡,看到的就是挑戰,而自己感覺到了他們這種心理,所以雙方潛意識裡都有點劍拔弩張。)這裡太精彩了,反復看了好幾次,嘿嘿。不過郁醫生是岳父呢,老醫師見多識廣不多問也不多說。

方孟敖在和小方說話的時候抬頭看見鴿子,這個意境真美,好像在那瞬間他再次放下一切,只說故事沒有痛苦,那是他自己和孫蜜的緣份。

忽然很想看看您提到的那本香港五十年代照片集,翻一翻那些老照片再回來看文一定很有趣。生死戀這部片子小時候看過一次,記不清楚了,不曉得現在還能再找到嗎?

版主回應
我一直想讓孫蜜幫小方整理衣襟,領結。之前曾經寫過,小方很喜歡看靜忱這樣的神態,讓他想到從前兩人年少的時候。

其實他倆剛洗浴完的時候,還在身上灑了一些清爽的古龍水。初夏正是舉行婚禮的最好時節,這兩人要在悠閒的下午,把自己打扮起來,在他們心裡,這是為對方而打扮的,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倆是盟誓終身的愛侶。

我已經有八九年沒寫小說(同人)了。這次這一系列寫下來,我感覺自己還是進步了,這兩人彼此之間有非常親密,纏綿,無聲,甚至下意識的連結,我在回去讀的時候,感覺得到。

不過我分析出來的小方,跟他的(或者王凱的)絕大部分粉絲、甚至大部分雙美讀者心裡想的不一樣。她們看到小方在床上什麼都敢說,絕對會拒絕接受的XDDDD。然而他就是這麼一個複雜而又統合的人物,他只是沒往黑暗那邊掉下去而已。其實孫蜜是一個更純粹、對自己更嚴格的人,而且也不斷在反省思考修訂自己。這兩人只要有了感情,能在一起,是能相輔相成的。

孟敖看見鴿子那個細節,是我寫的時候臨時想到的,腹稿時還沒有。原劇裡很喜歡用鳥兒群飛或者驚起的畫面,我寫在這裡,是一種對過去的解脫,也是一種現在的渴望。孟敖到了台灣,是不會讓他再飛的。

我覺得,年齡,經歷,識見,會影響我們分析人物。比如孟敖,我認識跟他經歷接近的飛虎隊中國飛行員,所以對他們的心理能有一些了解。此外,我認識一些那個年代經歷了戰爭的人,其實個人愛憎在他們來說,是很容易想得開的。

對啦我讓他一開始在心裡取笑弟弟的古典審美,結果緊接著他弟果然告訴他自己喜歡上了相貌古典美的孫靜忱XDDDDDD

那本攝影集我是在博客來買的。之前重慶南路商務印書館能看到香港商務的書,可惜現在搬到新店去啦。生死戀這片子我只看過片段,現在還可以買到DVD,我訂了一張。

話說我在網路頻道上看了孫蜜演的傅梓白,天啊好美,比他之前任何一個角色都美,更接近他平時的相貌!北平裡頭刻意把他打扮得比較不起眼。我在這篇裡寫的眾婆婆媽媽相看孫蜜,是照搬我一個朋友對他的面相評語,她說這要是我女婿多好啊 XDDDD
2016-08-16 03:15:16
Ryu 2016-08-09 12:33:47

哈哈哈哈,小方為了鏟除情敵真是費盡心機啊,辛苦了。真有點像在打怪!這篇真是太歡樂了,前半段讓我笑不停的,本來要睡了,看完更新竟然覺得很有精神,小方的那招未婚妻實在厲害!

小方和大哥的對話很感慨,都是從狂風暴雨中渡過的人,還有崔嬸,好暖好暖,太溫馨了這樣的日常,他們會一輩子如此過下去的!

在海邊酒店那段真的會讓人噴血,領結、胸花、滾床單,難怪我看完睡不著@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