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5 16:38:48李旭祥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 男女情慾故事,在沉鬱的布拉格裡

 

 

書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作者: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譯者:尉遲秀

出版社:皇冠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男女情慾故事在沉鬱的布拉格裡

 

冷氣似乎不夠強,暑熱的午後,我在客戶辦公室的會議室裡,揮著汗準備做預定的服務計劃簡報,接待我的小姐端來一杯白開水,抱歉的說採購部經理下午有點事,簡報時間要從兩點整挪到三點整,說完又匆匆走了。會議室裡只有一位小姐坐在那裡,無奈對我苦笑著,她穿著深色套裝完全是OL的造型,還好淡紫色荷葉領襯衫保留了幾分柔媚。我知道她是企劃部門的專員,被指派來參與評估這項採購案,我偷偷掂著她的份量,心想反正是等,是否要為她先單獨簡報。咦?她前面竟擺著一本米蘭昆德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妳喜歡看這些書嗎?」我指著書的封面試探著說。「這本小說可是經典之作,很有名喔。」

「剛才朋友拿來還我,太哲學了吧?很少人真的要看。」

「不必把它看作甚麼深奧的書,就當作是男女愛情故事,很好看的。」我心裡想著要怎樣說的有趣些:「它是講一對男女,托馬斯和特麗莎兩個人,他們互相相愛卻又矛盾。托馬斯是個無可救藥的獵豔高手,他必須一直不停找新的對象,他很厲害,嘿咻完絕不過夜。對了,獵豔高手有一個很聰明的原則,絕不和同一個女人在三個禮拜內上床第二次,才可以確定關係是暫時的,他不想被黏住。」

「你對這點倒是很有心得嘛。還有呢」她果然有點被逗樂了。

「特麗莎呢,在一個小鎮的小酒館端啤酒,她非常想逃脫出這個環境,因為人生七個巧合的組合,她邂逅認識托馬斯,就跑到布拉格找托馬斯,她把他緊緊抓著,連睡夢中都緊握不放,她的熱烈愛情讓人好感動,」我心裡想,特麗莎將熱烈愛情表現在床上的激情,尤其讓人感動,不過這可不是好話題。「也許碰巧吧?也許特麗莎楚楚可憐這招用對了,反正武林高手這一次給逮著沒能逃開,永恆的矛盾就展開了。」

「就是說男的還是到處花心,女的愛著他,而對他重覆的背叛感到不快樂。」

「特麗莎因為愛他,白天她盡量容忍,」我看著她的眼睛,「到了晚上,憂愁就變成一個個的怪夢啃囓著她。托馬斯是愛她的,所以才為她的不快樂深感憂慮。妳看,這小說很簡單吧。」

「可是這本書寫的不像小說,滲雜哲學論述,故事又說的支離破碎,很難兜起來。」

「講這個我可內行了,我分析給妳聽,首先,妳要知道,一般寫小說時作者是要把自己藏起來的,他也許用第一人稱觀點,就是一個『我』來說故事,那個我,是故事裡的一個人物;或者用全知觀點來說故事,但即使是全知觀點,作者也不會跑出來。可是米蘭昆德拉把它當作在寫哲學散文,所以等於是他當著面和你說話,說故事。當他在書裡說我,指的就是他自己,說我們,指的是他和讀者,所以裡面再夾雜些哲學討論或諷刺的議論就不必覺得奇怪了,」

我伸手過去把書攤開,給她看書的章節:

第一部,輕與重,

第二部,靈與肉,

第三部,誤解的詞,

第四部,靈與肉,

第五部,輕與重…

「妳看,輕與重,說托馬斯角度的故事,靈與肉,說特麗莎角度的故事。第一章和第二章所交代的時間是大致重疊,第一章和第二章合起來是我喜歡看的愛情故事,我多希望這本書就只有這兩章啊,如果仔細讀,有些細節真的很幽默,非常迷人的男女情慾故事。第四章和第五章又是一樣的,但是這時候布拉格已經充斥著秘密警察了,在布拉格的人生已經變的非常沉悶。」

「謝謝你講的這麼明白,希望我的衣服上沒有繡我是小學五年級。」

「第三章寫另一對男女薩賓娜,和法蘭茲,」我繼續說。「薩賓娜是托馬斯最喜愛的女朋友,一個藝術家。她熱愛生命,喜歡享樂,她經由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會更感到滿足,米蘭昆德拉說她就是所謂生命中之輕的代表。」

「我特別記得薩賓娜有一個圓頂高禮帽,是祖父留下來的遺物,變成是情色的象徵,她喜歡戴著高帽子,只穿內衣,對著鏡子欣賞自己。」

 

 在美國初版書之封面

「還有第四個角色,那個男人,法蘭茲…」

「法蘭茲,那個做愛時把眼睛閉起來的男人。」她掩嘴吃吃的笑著。

聽她這麼說我也笑了。她是女性,又算是我的客戶,講這本充滿情慾的小說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把地雷區當作公園在散步,戰戰兢兢唯恐說錯甚麼,她這兩句話,讓我慢慢放鬆下來。

「法蘭茲是在日內瓦的大學教授,他深深愛著薩賓娜,他有雄壯的肌肉,對她卻是格外溫柔,溫柔到…嗯…」我做個鬼臉:「他是理想主義者,鼓吹自由,充滿浪漫,對捷克受到蘇聯的侵略充滿同情。然而薩賓娜不要溫柔的男人,薩賓娜對捷克人有沒有挺身抵抗共產黨也沒有興趣。最諷刺是他拋棄了家庭來找她時,她已經不告而搬走了。」

「我覺得講到法蘭茲這部份,他後面還去參加偉大的行軍,有點像在影射西方國家,是不是米蘭昆德拉諷刺西方國家觀點的淺薄和自以為是,這段非常的政治。」

「高見,我第一次聽到這樣分析,」我不確定米蘭昆德拉有這樣意涵,管他的,先附和一下再說:「就算有在諷刺,我相信米蘭昆德拉還是展現對蘇聯入侵的憤慨。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是捷克二次戰後最大規模的民主化運動,領導人就是當時的總理杜布切克,蘇聯大軍開進來,特麗莎連照了七天蘇聯坦克照片,帶著的是仇恨帶來的快感,外國記者很高興用這些照片在報紙報導上,可是當特麗莎要將照片拿去蘇黎世雜誌刊登,他們卻嫌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1968年布拉格街頭的蘇聯坦克


「托馬斯寫評論寄給報社,後來被捷克政府要求寫聲明書,秘密警察赤裸裸的思想箝制表現無遺。」她補充說。「可是我最不懂的是有一段托馬斯要特麗莎去佩特馨山,山上是有人站在樹前等待被槍斃。托馬斯要特麗莎去給人槍斃?看到這裡,好像忽然跑進一個荒謬虛妄的時空裡,這是甚麼意思?」

「很難解釋,」她的問題的確也是我不懂的:「首先,某種程度這也是特麗莎的不愉快夢境。我想,托馬斯不斷的背叛已經讓她想要做相同的行為,所以接著就是她去工程師的家,上床,不是嗎?對特麗莎而言,她的忠誠幾乎是那個婚姻唯一的支柱,托馬斯卻好像在逼著她毀掉。」

「你說的對,某種程度是她的不愉快夢境,她可能有自毀傾向,憂鬱想要去自殺。」

說的也是,我想。暫時間,兩人都陷入沉思,會議室寂靜無聲。

「你知道Einmal ist keinmal嗎?」她問。

「妳說。」

einmal是一次,k放在前面表示否定,keinmal就是一次都沒有了。米蘭昆德拉否定輪迴的看法,不管是尼采的永劫回歸、佛教的輪迴或是現代人說的前世今生。生命只有一次,過完就沒有了,並不會再重複。也因此,人生的價值是如此輕而虛無,這大概就是所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吧。」

「原來如此,佩服佩服。」我心想,我有查過這兩個德文字。「這可以讓我們的討論做一個完整的總結。我沒有想到今天會遇見一位如此具有知性的女性。」

「少拍馬屁了,你還沒有說到那隻狗哩。」她笑著說。

「妳是說最後一章,卡列寧的微笑嗎?狗的名字叫卡列寧,甚麼東歐名字啊?」我跟著笑笑的說。「最後一章作者是不是把冷峻都收起來了,描寫兩夫妻最後待在鄉間的情景,溫馨感人。寫老狗垂死的景象,非常感傷又帶幾分甜蜜,我看了都潸然落淚了。」

「哈哈,原來你也是溫柔的男人,你的名字叫做法蘭茲對吧?」

「你的英文名字是法蘭茲嗎?」採購部經理不知甚麼時候已經走進來在我身後,大聲的說:「法蘭茲,開始簡報,挑重點說。」

她帶着捉狹的笑容看著我,不著痕跡的的將橙色封面的書收起來。「我相信法蘭茲會將重點說的很明白的。」

我心裡想,如果她扮演薩賓娜,戴著高圓頂禮帽對著鏡子站著,應該是很美吧…

「法蘭茲,不要發呆,快開始吧。」採購部經理的大嗓門把我喊醒過來。

 

映彤 2010-10-02 23:42:44

你的書評寫得很不錯~
會一一的賞讀

謝謝分享

(悄悄話) 2010-09-28 23:5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