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愛麗絲在朋友的慶祝酒會裡認識了陳永漢，兩人的關係日益親密，愛麗絲卻意外發現陳永漢的已婚身份...）

（光點OS：其實真的是一個很芭樂的劇情。）

（有興趣複習的朋友，請點新聞台右方「私小說-謬思」覽閱）


九
﹝男人的日記﹞


♂17

已經是第十五天了。

愛麗絲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簡訊和郵件，毅然決然地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的身份證被包裝完好地藏在一本書的扉頁裡，用雙掛號寄到辦公室。這是一本2006年出版的詩集，精裝版。書的封面是少見的靛藍色，如黑夜般流動的水紋，透露某種凝重而弔詭的氣氛。隨意打開書的一頁，是詩人為內蒙古作家達木林先生寫的逝世週年獻詩，詩名「祭」：

　　　　　　『在火焰熄滅了之後　我們
　　　　　　　才開始懷想
　　　　　　　你那曾經熱烈燃燒過的靈魂

　　　　　　　在歌聲消失了之後　我們
　　　　　　　才開始明白
　　　　　　　那歡樂旋律其實來自斑駁的傷痕…』


快速翻過詩集的每一頁，我的心臟緊促地收縮，驚覺愛麗絲的名字就將成為一首諳啞的詩，她的身影將如過季的花朵在眼底逐日枯萎，將只能在日漸腐朽的記憶裡沈默地思念傳唱！我恨恨的用力一拳揮向牆壁，神經末稍所傳來的疼痛，絲毫不能稍減心中發酵的痛楚。

　　　　　　『為什麼　凡是美好的必被掠奪？
　　　　　　　凡是我們珍惜的必遭摧毀？』


♂18

見不到、聽不到、觸不到、吻不到心愛的人時，最最難過的莫過於———

生活還是繼續，工作仍舊忙碌，地球依然旋轉不停。

痛死了全世界都不會理你！


於是於是，最好的療傷方法莫過於奮力投身於這些旋轉之中，把糾葛的思緒密密地織進公司報表的數字裡，讓頻繁的開會與移動將情感空隙完全淹沒。我變成一隻孤單的人魚，在人間游泳有如漫步在海底，雖然依舊上班、回家、談話、生活，卻不能真正聽到別人的言語。每次看到周遭的人嘴巴一張一合，就彷彿看到邊吐泡泡邊呼吸的非我魚種。

變成一隻假裝微笑的魚。

除了越來越凝重的面部表情，和越來越冷漠的人際態度，大概沒有人會發現這些改變吧！我必須將自己層層冰封，才能無感地日復一日前進。哈！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行屍走肉。由於這種感覺太過孤單，也太難啟口，我只好在失眠的夜裡，窩到書房裡寫字閱讀打發時間。把翻書當成占卜，把書寫當作宣洩，偶爾翻到作者或主角論點可以呼應心境，便覺得稍稍寬慰。

『把拔，你笑一個嘛～』當所有的人都害怕地對我敬而遠之時，唯一還敢跟我討價還價的，是今年剛要讀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倩倩。她最近特別黏我，除了要抱抱親親之外，還會在睡前搬童話書到我面前來，要我說完故事才能走。

這個女兒，現在是我與人類世界唯一的窗口。

我總覺得女兒越來越像愛麗絲，特別是那雙如貓的大眼睛，彷彿造物主將愛麗絲的面具重疊在女兒臉上。

「愛麗絲，這輩子無法跟你有結局，下輩子來當我女兒吧！」



因為……

沒有人能拆散血緣關係。



♂19

今天，我翻到一本舊時小說，隨意翻到一頁，身為配角的伯爵對幾位主角說：『結婚生活只有一點是有些不妥當的：就是在許多變動不定的人事之間要持久不變。』

這伯爵最後卻執意反制婚姻的束縛，愛上了寄宿在他家的年輕女孩，讓妻子與親人十分難堪*，最後落了個很不堪的結局。

我看了會心一笑，想起剛剛起身時看見妻子睡著的臉龐。睡前，她因為幾件小事有點生氣，或許也稍微發現我最近的冷淡，所以躺下時採翻身背向我的姿勢，低調的傳達抗議。

這就是我的妻子，縱使再不滿意我，還是可以睡在我身邊。

我們都是被強制不能變的人，即使我的思念已經遠走高飛，我的身體仍必須寄宿在妻子的照管之下。

當然，我也可以有不同的決定。

例如，和妻子離婚，和愛麗絲在一起（這次希望不要結婚）。

例如，像其他大老闆們一樣，光明正大地坐擁三妻四妾（只要妻子和愛麗絲兩個就好）。


♂20

寫到這裡，我已經差不多快要寫完關於愛麗絲的記憶。

那一次在機場通過的電話，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我遺忘事情的越來越多了，真是令人擔心。大概是太用力想要記得，結果變成反向作用，遺忘的面積日漸擴大，而且遺失的速度驚人。

我記得第一次與愛麗絲見面時，她身上穿的藍色衣服，卻忘了曾經答應妻子要去接孩子們下課；我記得對她說過的每一個故事，在河堤邊說的、在陽明山說的、在淡水漁人碼頭說的…每一個，卻忘了今夕何夕，連開會時間都弄錯；我記得她在床榻旁俯視我的嫵媚眼神，卻忘了前一天做過或吃過什麼……

「爸爸，你休息一陣子，我們去美國度假散心吧。」跟孩子一起叫我「爸爸」的妻子這樣央求。

她睜大著如貓般的眼神，一臉擔憂。

我一愣，恍然看到愛麗絲的臉、女兒的臉與妻子的臉，重疊又交錯。


「爸爸，下輩子我要當你的新娘。」

像是曾經在哪一世，或是哪個夢境裡，我曾深深疼愛過的女兒。






*歌德，《愛力》。美國紐約Penguin Classics於1978年發行，ISBN: 0140442421。Goethe. Elective Affinities.New York: Penguin Classics, 1978. ISBN: 0140442421.中文資料：《愛力》，歌德著，周學普譯，臺北市中正書局於1953年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