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女人的日記﹞

♀ 13

我覺得我不能再跟陳永漢在一起了。

在我的生命中，有許多次主動或被動成為別人情婦的機會，我都毅然決然地拒絕了，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從臉頰滑落，哀悼這份太早來臨的告別，完完全全沒有心理準備。

而此時讓我覺得最痛苦的是：不知道該找誰哭訴？

上一次戀愛結束的時候，還好有姊妹淘們的陪伴關注，沒事拉我出門購物吃東西，讓我盡快擺脫痛苦的陰霾。

可是，這次我實在太傻，作了這麼蠢的事。上次聚會時，佳棻拿陳永漢的私生活來開玩笑還被我念，結果現在卻發現她一語成讖！

這樣，叫我怎麼有那個臉去跟她們說呢？

我沒辦法放下那個身段去找任何人哭訴。


♀ 14

陳永漢不在台灣的這幾天，我像是遊魂一樣，頓失重心。

這次的分別跟以前不太一樣，因為等他一回來，就是我們分開的時候。這段空窗期彷若是日落之後的黑夜之前，冰藍色的天空殘餘著柔美的晚霞餘暉，在還來不及吐出惋惜之聲時，溫度已經驟然降低，接著便是夜幕籠罩大地。

我知道他會來找我，然後我們會討論這件事情，然後接踵而來的可能是爭吵、冷戰或是撕破臉，我私心的希望不要親自經歷以上任何一種結局，於是偷偷祈禱他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了！

假如沒有再次相見，我們就不需要討論這個缺口，我可以懷抱著所有曾經共享過的風景以及美好的回憶。或許會有一些悵然，但不會有任何怨懟跟痛苦。

獨自面對這個秘密令我輾轉難眠。

我害怕夜晚的來臨，因為不知最後會如何入睡；我也害怕一覺醒來，張開眼睛看到灰暗的台北天空，盤算著該如何佯裝無恙度過一日。


♀ 15

我開始玩起一種想像遊戲，把自己的人生想成一盤黑白格子交錯的西洋棋局，然後從此把屬於陳永漢的那一隻棋從棋盤上拿走。這是我的棋局，即使遊戲規則不能由我來訂，我也要自己決定有哪些棋！

『如果沒有陳永漢…』

如果沒有他，我會多很多自己的時間。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花錢逛街、剪髮、打扮自己。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有這麼深的罪惡感，像是被鎖進道德的枷鎖裡。

可是……

可是……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這麼女人。

從小在城市森林裡長大，自然而然學習到在城市謀生的狩獵術。我以為化妝跟打扮算是一種戰鬥武裝，像是原始社會的戰士在臉上與身上畫滿迷彩，以彰顯自己的戰鬥位階以及能力指數，達到競爭、偽裝、交易與恐嚇的效果。

忘了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約會，我穿著粉紅色的蛋糕裙，披著新買的薄紗披肩，從街角的這頭走向他。

他的眼神炯炯發光，輕輕地在我耳邊說：『You are so lovely!』

他的聲音低沈而緩而慢，有一種莫名的磁力，讓我莫名地緋紅了臉。

第一次，我的裝扮被賦予不同的詮釋。

他讓我對美有了新的觀感與見解，讓我自然而然能在愛人面前展現性感與美麗。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因為不斷被灌溉與注目，終於昂首吐出最自信的花朵。

沒有幾個人能像他有那樣的氣勢跟魄力，讓高傲如我者能夠安於成為他的皇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餽贈與讚美。

我是女人。

我是美麗的女人。

我是喜歡被欣賞的女人。




如果沒有陳永漢，我還會是嗎？


♀ 16

晚上八點，我依約來到這間位於敦化南路的日本餐廳。昏暗的空間裡傳來杯觥交錯的複雜聲音，我穿過層層昏黃的帷幕，在侍者的提示下，探頭打開一間包廂的木門。

茱蒂對我眨了一下眼睛，使眼色叫我到旁邊安靜地坐著。我點點頭，拉了一個墊子，也不管眼前的酒杯已經印上了誰的唇印，先飲一口已經失去溫度的清酒，好讓自己的心智可以凝結在這個空間裡，好應付接下來的場景。

佳棻趴在桌上，邊哭邊咳。

幾個姊妹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喝酒。

茱蒂拍著佳棻的背說：『親愛的，我老實說，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是1加1還小於1，你就應該跟這個男人分手，別再耗了…。』

佳棻跟楊先生交往已經三年，本來我們看好她們的感情今年會開花結果，一直起鬨叫她們飛去巴里島辦喜宴，讓我們有機會順便來趟島嶼旅行。沒想到，她們兩個這幾個月來越鬧越兇，小兩口子三天兩頭吵翻天。姊妹們的習慣向來是不勸分也不勸和，只有陪著逛街喝悶酒的份。這次，茱蒂會出來主持公道，顯然已經看不下去了。說真的，我自己已經心煩意亂，沒有立場多說什麼。

『到底為什麼會吵成這樣？』

『不知道，就是什麼事情都能吵…』

『那為什麼還要在一起？』

『我想是為了耗盡我們所有的好時光。』

『何必呢？』我搖搖頭。

『此情可待成追憶…』揚揚唱起她在台大時期所編的小調，翹起小指頭勾著佳棻的鼻子唱著：『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這段曲讓我聽了也心酸…


（相見時難別亦難　東風無力百花殘）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誰會希望自己的戀情最後成為追憶呢？

但是，誰又真能阻擋得了愛情的質變與量變？


我也哭了…

為佳棻，為自己，為那些終究將成為追憶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