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男人的日記﹞


♂13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相信自己是「活著」？怎麼度過生活的每一天？怎麼知道一切是有意義的？

我知道自己是倚靠「關係」而活著。

我的身上圍繞著許多無形的線：一條線通往原生家庭，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兄弟，我的族人；一條線通往我現在的家庭，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還有跟他們相關的其他人；一條線通往我的工作場域，我的工作伙伴，我的敵對與合作關係人，秘書、下屬，還有很多很多人。這些線條密密麻麻，牽一髮而動全身。

唯一置身於外的，只有愛麗絲。

我曾經思考過：『究竟是我倚靠這些關係？還是這些關係倚靠我？』答案應該兩者皆是。

愛麗絲從不倚靠我，她經濟自主，有時還會堅持要付自己的餐費或住宿費。

我也不倚靠愛麗絲，我不需要她幫我理家、帶小孩、管理財物、聯繫親友。

那，維繫我與愛麗絲之間的，到底是什麼？

維繫我跟其他「關係」之間的，又是什麼？


♂14

有一次，愛麗絲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邊摩蹭邊問我：「跟我在一起，快樂嗎？」

當可以跟一個人達到這樣的親密，心理跟身體上的，怎麼可能不快樂呢？我幾乎無法隱藏自己臉上的笑容，時時刻刻都有一種腳踏實地、充實滿足的感覺。

「我的上一個男人說，跟我在一起不快樂。」她的音調降低，若有所思的說。

我伸出左手，摟著她說：『因為他跟你在一起不快樂，所以最後會成為你的”上一個”男人。』

愛麗絲畢竟還年輕，過去情愛的牽牽絆絆，仍殘有明顯的痕跡。我知道她每次都愛得濃烈，也分得傷心，但我並沒有繼續向她追問細節的好奇心。畢竟都過去了！我對”過去”沒有興趣。

「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在一起不快樂呢？」她繼續磨蹭，我感覺自己的下腹，灼熱的勃起。顯然，我對”未來”也不太有興趣。

我有興趣的是”現在”。現在，我翻過身，將她拉到自己的下方，她睜大眼睛、表情困惑地看著我，我也微笑回望，我實在太喜歡她這樣又快樂又困惑的表情。

很有趣的是，我跟其他的「關係」很少有這樣長時間的面對面注視。剛開始我很不習慣，現在則很享受這樣的注視。在眼神交會的時候，心裡的弦也被錚錚地撥動，癢癢的。

當我緩緩進入她時，她的睫毛顫啊顫的，身體微微緊張著。

我俯身吻愛麗絲的耳朵，吐氣，然後輕輕地說：『我比較關心的是…你跟我在一起快不快樂？我希望可以盡最大的努力，讓我們都快樂。』

她仰著頭，閉上眼，一陣痙攣。

我不太確定是剛剛那段話還是什麼，讓她這麼快就到高潮了。



♂15

當一切都很美好的時候，我仍有潛藏的緊張。

要不要讓妻子知道愛麗絲的事？答案是「不要」。
——雖然自從遇到愛麗絲之後，我跟妻子的關係也更融洽些，但是普天下的妻子都不可能接受丈夫外遇，我只好選擇繼續瞞著她。

要不要讓愛麗絲知道我婚姻的事？答案是「不知道」。
——這個秘密難免影響到我跟愛麗絲的親密，畢竟信任與關係品質有高相關，當我必須說第一個謊時，更多的謊言就會出現。

雖然我很想清楚地切割這些複雜的狀況，讓婚姻是婚姻，妻子是妻子，讓愛情是愛情，愛麗絲是愛麗絲。但是，仍很困難。

我也無法想像愛麗絲變成妻子，或者妻子變成愛麗絲。

直到那個”不得不”的狀況出現，愛麗絲畢竟還是從我的身份證資料，知道了我結婚的事實。

說真的，那一瞬間我同時感覺到解脫與擔憂，解脫的是終於可以不用再隱瞞什麼，擔憂的是愛麗絲會否離我遠去。



♂16

當飛機抵達台灣時，我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著窗外的天空和雲良久，才拎起包包走向出境大廳。

我的秘書Steve跟往常一樣提早拎了兩手資料，開著我的車到機場接我，一上車就捧著PDA報告：董事P再次提議希望能換掉本土學歷的產線經理，換個哈佛博士（說穿了就是他姪兒）來試試看是否可以增加產能；董事D認為本季營業額成長不超過20%應該是QC*的問題，要求下次月報要看相關報表（說穿了就是不希望P任用自己人擴大勢力）；董事G跟I對於這次跟阿拉伯公司合作抱著很高的期待（說穿了就是等看我究竟有多少能耐），並再次提出修正俄羅斯合作模式及通路的建議…

『你直接傳給我吧！』俄羅斯這條線確實還沒有非常穩，我從中東回來後就決定要找個時間跟東歐部門開會一下。

坐在前座的Steve側身放公事包，轉回來時手裡拿了一樣小東西：『老闆，夫人的口紅掉到椅墊下了。』他舉高口紅在我面前晃一下，然後打開置物盒，把口紅放進去。

我心裡略微吃驚，妻子平常並沒有攜帶口紅補妝的習慣，
所以……那隻口紅，是愛麗絲的。

幸好是Steve發現，如果是妻子發現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Steve 繼續專注地整理PDA的資料，我則面無表情地雙眼凝視前方，心理忐忑地猜測Steve是否已知道卻佯裝無知。

該讓他知道？還是不該讓他知道？

「讓他知道」可以多一層掩護，「不讓他知道」則可免除後顧之憂。

然後，我發現自己竟可以像平日工作一樣，冷靜而條列地分析『與愛麗絲』有關的各種選項及可能性。但是，我不能原諒這個發現，我不能容忍把她納入我的『一般』生活，這樣不僅污衊了愛麗絲，也污染了我們相處時每分每秒的純粹。




*QC= quality control = 品質控制、品質管理、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