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1 14:00:01品瑜
苛求
少,漸次地在父親的面容裡,看見自己最內在的顯影,像是關在沖洗相片的逼仄暗房裡,讓刺鼻的化學顯影液,與曖昧微弱的紅色安全燈,腐蝕著白日光天的自以為是想像。
想逃!
卻還是將自己反鎖住。
鎳子夾著空白相紙的邊角,輕輕地在那盛著顯影液的四方淺盆晃蕩,激出那讓人作嘔的氣味,於此同時,相紙異色地顯了影,罩著那紅色的光,想像自己是赤紅了眼的。
少,我是如此艱難地面對自己的顯影,而終於是安忍不逃跑地看著。
原來,我是那麼像我的父親。
母親節那天,我打了電話給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她談起了上週父親生日,還因為子女沒人送禮或打電話問候一聲,而大發脾氣。
母親說,父親年年都是要發這個脾氣的,尤其在他那群鶯鶯燕燕的眾多女友問起,他就會特別沒面子地賭氣起來。
「總是想讓外面的女人瞧瞧,自己在這個家裡還是頗有本事的!你們做子女的也該做做面子給他,好讓他出去炫耀呀!」母親理所當然地說著。
電話這一頭的我笑了,彷彿事不甘己般地淡漠說著:「哈哈哈,這實在是太苛求了!」
少,四十歲前的自己,難免還是會被父、母偶一為之的情感勒所給惹惱,最多是帶著罪惡感的,還有些惱羞成怒的防衛。常常是電話裡頭的針鋒相對,肉搏戰似地彼此數落對方的不是,到最後終於是傷痕累累地掛下了電話。
然而,歲月給予我的禮物,或許不只是皮相的衰敗而已,還有更多的靜定的看,倒也成就了某一種理解的無傷。
跳出了被親人指責的罪惡陷阱,那樣的看是時、空都放大了的清楚,不必然是線性的因果發展,卻是全景似的生命風景,每一個角落都能自成一格,卻又能相互延伸。
我淡定地跟母親說,生日這檔事在我們家,本來不就是可有可無的嗎?好像也沒人記得起誰的生日,也從來沒什麼慶祝或送禮物的事,而我在自己的意願裡,也是極逃避向人談起生日的。
既然一開始就是缺失了的,為何偏偏在大家都凝凍了慣性之後,還要敲鑼打鼓地隨俗呢?
像是早已死了心的白頭宮女,這下竟被簇擁著,倉皇地上了火紅花轎,嗩吶喧囂,落在心裡倒像是出殯一樣的悲哀。
感覺父親談起生日這檔事,似乎就在我們姐弟有了自己的營生,而父親的交遊又廣闊了不少開始的。
親情,從原生家庭的苛薄寡恩,我們已經在生嫩裡結痂,到最後終於出走而立,卻也面對被勒索的不堪。
一如既往的,父親對於所謂的親情,總是扮演那個不斷向人苛求、需索的角色。
理所當然地為難了別人,也終究難為了自己。
「或許,哪一天不再瞪著眼睛向人苛求時,自己才有真正快樂的時候,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呀!」我還是語氣平淡,不透任何一點情緒地說著。
說的當下,聲音是向裡地迴傳,字字句句在心的空谷裡,回聲了好幾遍。
原來,我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猛然驚見,雖然在親情裡被冷落,乃至被苛求,自己在於你的感情世界裡,倒是變身得宜地成為柔弱的苛求者。
難道我不也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嗎?
最初,可以給出的時候卻陷於慳吝,直至放手皆無時,卻大言不慚地苦苦相逼,不是嗎?
我終究是一名感情世界裡的苛求者罷了!
而唯一能自我解套的,不正是自己有所感悟的那句:「放下苛求,理所當然地快樂!」
少,看著像極了父親苛求面容的我,沒有急欲畫清界線的憎惡,既然那是嵌在基因的鎖鍊裡,那麼解套就只能自體療癒了。
少,我是這樣想的。
那顯影液的酸蝕,也就沒這麼難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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