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社會課，有一單元是教家庭成員的稱謂，因那時還不甚懂事，且除了父母及手足外，對長年居住在鄉下的祖父母的姓名則一無所知，所以只好求助父母，當母親拿出戶口謄本，要我抄下曾祖父母及祖父母的名字時，我愣了一下，從沒看過那麼奇怪的字，母親說那是日本字，本來覺得怪怪的，不想寫，但最後還是依母親的意思，照抄下來，其實內心是害怕的，心想要是老師問起的話，我該怎麼回答。

隔天的社會課，我果真被老師叫到講桌旁問話，我心想：糟糕，好事不靈，壞事靈，怎真被我料中了呢？我惶惶不安，等候老師的問話。

老師起初是和顏悅色的問我：「妳曾祖父母是日本人嗎？」在我小小的腦袋瓜子裡，似乎沒儲存過這類的資料，於是我搖了搖頭。

見我否認之後的老師，臉色馬上轉為鐵青，似乎認為我是胡亂寫，想要交差了事，天知道我有多認真在寫...老師毫不留情地用紅筆在我的習作上畫了個大叉，並要我拿回去重寫。

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腦子轟地一聲，頓時一片空白，我紅著眼眶，氣得全身發抖，心裡暗自責怪母親為何叫我寫那奇怪的名字，我轉身回座位，然而這條路卻是如此的漫長，我的腳似有千斤重一般，如此地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回到座位上，我仍顫抖著身子，根本無心再聽課，只想趕快放學，怎奈還有一堂課，接下來的那堂書法課，我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那顫抖著的雙手能寫出什麼好字呢？原本就寫得不堪入目如毛蟲的字體，這會兒肯定更醜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我將所有課本全塞進書包裡，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家，一進門我便將在學校所受的氣，一股腦兒地全發洩在狀況外的母親身上，母親見了怒氣沖沖，臉上爬滿淚痕，且劈哩趴啦講一大堆氣話的我，非但沒生氣，還安慰我說：妳曾祖父母本來就是日本人呀！妳看妳自己和兄姐妹妹們的牙齒就知道嘍！虎牙是日本血統最好的證明！

小時候聽老師說「南京大屠殺」是日本人釀成的大悲劇，所以那時就算知道自己身上流著日本人的血液，仍不敢，也不願承認有日本人的祖先，更害怕被同學知道我是他們口中的「小日本鬼子」時，會被打死，當時的反日情結相當重，我似乎也感受到社會老師對我的敵意，所以他交待我修改的習作，我始終沒訂正，因為事實便是如此，我總不能造假吧！或許該請母親到學校為我解說一下才對，只是當時根本沒想到有這麼做的必要性！

我們家有五個小孩，除了大姐之外，每個人都有一口象徵日本人的不整齊牙齒，俗稱「虎牙」，每個人的虎牙長的位置都不一樣，我的長在左上方，應屬最可愛的一個，對這點我還覺得蠻慶幸的，還好沒長醜了！

或許大姐得到父親的真傳吧！牙齒長得相當整齊，不過就算她沒虎牙，仍逃不出個頭矮小的宿命，我們家可說是最典型的中日混血家族了，一家人一字排開，幾乎個頭都差不多，只有哥哥高了些！

雖然近年來哈日風潮鼎盛，卻仍抹滅不了日本人曾做過的那些缺德事，雖然我的血液裡有那四分之一的壞，但若兩國在我有生之年必須以武力對抗時，我仍要說我生於斯，長於此，我是中國人，在台灣的中國人！

我的國家供我吃，供我住，雖然台灣不是挺富裕的國家，但至少他沒讓我餓死，雖然我不願正視自己的日本血統，但體內所流的血液是無法撇清，就算不去承認，我還是有著這樣的血統，所以我懷著慎終追遠的心態，希望有朝一日能去日本看看我那在日本的祖先所生長的地方，不為別的，只想以子孫的名義去憑弔一下他們孤獨死去的靈魂。

多娜　93/03/09 pm0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