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她待在病床前已有一段時間，眼前男子頹唐的容貌使她的眼眶泛紅。滾燙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落在寧次病厭厭的臉上，落在他緊閉的心扉，濺起了水花。寧次知道她內心的掙扎嗎？寧次瞭解她為愛而活的痛苦嗎？答案可想而知，他必定明白的，因為他可是拼了命地想徹底瞭解她。櫻細緻的手指輕觸寧次白淨的額頭，一種好銳利的悲傷刺入她心頭。


「是誰？」不曾聽過的陌生音調充斥在她耳膜，寧次下意識警覺有人在身邊，這是身為忍者的自覺。「是我。」櫻幽幽地說著，她不清楚當寧次知曉自己雙目失明時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她不想知道。「妳走。」他本能地拆除眼前層層的繃帶，但當礙眼的繃帶掉落之後，他不禁困惑了起來。「為什麼我看不見我的手？為什麼我看不見燈光？」他伸手摸摸那雙無神的眸子，他冷漠的嗓音帶著一絲顫抖。


「寧次別這樣！」櫻捉住寧次寬大的手掌，她滿是鹹味的臉兒貼上他呆滯的俊容，黏黏滑滑的觸感讓他吃了一驚。「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明明自己早已睜開雙眼，明明令自己心痛的櫻就近在咫尺，為何努力瞪大的虹膜中映不出半點影子？他啞然失聲。「寧次！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和佐助……」她泣不成聲，心臟碎成千千片。


寧次漠楞楞的銀眸死命盯著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未接話。「告訴我！我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我什麼也看不到！」他抱著滿頭涅髮發瘋似的咆哮，櫻的默默不語使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他一切的驕傲就在此刻全數瓦解。「原來……原來我瞎了，我的白眼……」難道瞎了的眼睛也乾涸了嘛？為何應該感到憤怒痛心的時候卻異常的平靜？


瞎了雙眼、瞎了雙眼、瞎了雙眼、瞎了雙眼……重複在寧次腦海裡遊蕩，今後的日子他要如何度過？白眼等於他的性命，身為日向一族的繼承人沒了白眼就等於沒了權位，他可以想像那些肖想攀上族長之位的小人可憎的面孔和他們吱吱咯咯的竊笑。「寧次……別難過，我會在你身邊的，我保證會治好你的眼。」櫻瘦小的身體緊緊依偎著他毫無生氣的軀殼。


「妳走，妳去找佐助，我不用妳的同情。」帶上冰冷的面具，日向寧次又回復成以往淡漠的男人，失去白眼他很清楚櫻跟著自己是沒有幸福的。「寧次你聽我解釋……」櫻緊扣的手臂沒有鬆開的打算，她不願放他一人孤獨，不願冷眼看他繼續囚禁在命運的囹圄裡。「妳走，我要妳走！」血液瞬間凝固了起來，寧次將櫻推往一旁的白牆。


寧次不知道櫻的嘴角經過強力的碰撞而滲出血花，因為他無法看見。「櫻……？」寧次踉踉蹌蹌地想起身，茶几上的花瓶被他一掃而落，尖銳的碎片劃傷他的手。「我走就是了。」櫻強忍著滿肚子的苦水，她踩過一地的碎片。在手即將觸及門扇時她回首說：「別再折磨自己了，寧次。我不要你這樣。」砰－－的一聲原本冷清的病房又添加了更深層的寂寥。


－－櫻走了，或許這樣也好。寧次奮力說服自己，可是他連自己說得鬼話都不相信了，他簡直是在自欺欺人。


＊　＊　＊　＊　＊　＊


她的腳深深陷入泥濘中，雨水淅瀝嘩啦地打在她消瘦的肩頭，這是多麼複雜的情感吶！時而悲傷，時而歡欣，矛盾的感情在她心中來來回回徘徊，所謂平凡的幸福真的是遙不可及嘛？難道連和幸福沾上一點邊也是免談嘛？痛苦過去，美會留下，如果美真的會留下，那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應該是值得的。


禁不起雨水無情地拍打，她嬌弱的纖軀似乎搖搖欲墜。守在寧次身旁的這幾天，她幾乎不吃不喝、不眠不睡，為的只想贖罪，她想好好補償寧次心裡的傷口，那道不斷在淌血的傷痕。「寧次，我想把我的心給你……」言未了，櫻便驟然倒下，劇烈的疼痛自她腹中傳來，她無法抗拒那淒厲的疼痛。


除了身理上的疼，還外加心碎的痛。


＊　＊　＊　＊　＊　＊


我們之間，剩餘什麼？


寧次雙手輕撫著眼，他十分自責方才有失風度的舉動，其實他心裡清楚那不是櫻的錯，他不能把對佐助的怨恨發洩在她的身上，這對她不公平。失去光明是否連內心的光明都要失去？不，寧次絕不讓自己淪為命運的奴隸。可是重新接受挑戰是多麼的困難啊，放下尊嚴去愛一個人又是何等的困難？他根本無法忘懷櫻與佐助之間的親密關係。


「日向寧次！你這個混帳！」鳴人連門也沒敲就直接闖進來，一見到寧次立刻二話不說給他一拳。「鳴人，你做什麼？」微惲的語氣，失明對他的行動造成不便，他沒辦法行走自如，也沒辦法確認來者的位置，沒有白眼他什麼都不是。「你還敢問我做什麼？剛才櫻她昏倒在路上，淋了大半天的雨，幾天下來她為了照顧你而精神耗弱，連自己懷孕都不知情……」


寧次如暮鼓晨鐘般的大夢初醒，他朦朧的雙瞳想努力映出鳴人火冒三丈的臉。「你……你說櫻有了身孕？」他低沉的音調有點顫慄，心中五味雜陳。是喜？是憂？當下他的反應是歡喜，因為說不定那是自己的孩子，但他思緒一轉想起那有可能是佐助的孩子，而自己只有當旁觀者的份。「但是流掉了，綱手奶奶說是疲勞過度。」鳴人垂下眼瞼，他不明白為何受傷的總是櫻？如果可以他想替她承擔，哪怕出生入死。


－－流產？好不容易有的生命因為自己的疏失而逝去？「那是你的孩子，綱手奶奶的診斷不會有誤的。」鳴人那張孩子氣的臉孔被淚水覆蓋，他的喉嚨有些哽咽，寧次亦是。「寧次，你知道嗎？櫻受的傷害已經夠多了，你好好的給她幸福難道不行嗎？」鳴人捂住皺在一塊的臉，淚從他的指縫漏下，他的放手就是希望寧次能夠給櫻幸福。


「鳴人，我真的很愛櫻，可是我卻在傷害她……」沒錯，失去眼睛的光明算什麼？他不願櫻失去愛情的光明。「愛她就別再傷害她了，你們兩人的誤會也該澄清了吧。」鳴人粗糙的手掌抹去眼淚，他拋給寧次一個象徵友情的笑容。


愛情，還真的是兩好三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