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雲縫間，慵懶地在柏油路畫上我模糊的影子。風輕輕地掀起我的衣角，和路燈孤獨微弱的光。

還是一條冷清的巷子，又是一個冰冷黯淡的九點的夜。

鑰匙顫抖地在冰冷中插入孔洞，喀的一聲把凍僵的門鎖轉開，我把跟了我一天的鞋子踢到一旁，踏上家裡的木板，那是一種厚實的感覺。我走到衣櫃前，把學校的運動外套掛上，然後開始整理凌亂在便當袋裡的雜物。媽媽從樓梯走了下來，打開了飯廳的燈。

「晚餐有沒有吃飽？肚子還餓不餓？要不要再吃東西？」

「好啊！」

媽媽從飯廳裡端出一碗菜，放到客廳桌上，然後又上樓去幫學生上家教。菜香順著煙盤旋在我的臉前，我靜靜地品嘗著學校餐廳從未有過的美味。暖暖的食物膨脹了沿路瑟縮在體內的胃口，飢餓感重新回溫到我的腦中。我不自覺地走進飯廳，想再夾一碗花椰菜來吃。

偶然，從裝滿花椰菜的碗裡，一根頭髮映入我的眼簾……

我輕輕地用筷子把它挑起來，很近的距離把它的色澤完整地呈現在我眼前，那是被歲月洗禮過的灰白色，漸層到被愛心洗滌過的乾淨的烏黑。一幕幕的回憶像是乾冰，隨著眼前的影像昇華後淹沒了我……

一大早，九歲生日的七點才剛從時鐘上蹓過，我揉著惺忪的雙眼，從臥房走下樓。迎面而來的是鍋鏟和炒菜鍋奏出的早餐舞曲。媽媽微捲的馬尾跟著節奏，單擺在熱騰騰的空氣中。

我走進廚房和媽媽說早安，媽媽邀請我和她一起煎蛋餅，我便在媽媽的教導下，開始和陌生的蛋殼搏鬥，它總是在我的指縫間不友善地碎入蛋白、蛋黃中，一次又一次地打擊我年幼的自信。最後厭倦纏住我，我坐到椅子上開始從碗中把零碎的蛋殼挑出，等我挑完，媽媽就用那些我打出來的「成品」煎成蛋餅。我把三塊香噴噴的蛋餅端到餐桌上，就迫不及待地坐下來品嘗。我舉起筷子時，一根頭髮翹在蛋餅的夾縫間，那是一種亮麗的烏黑映入我眼裡，充滿著媽媽的愛心。

想到這裡我不禁露出沉澱已久的微笑……

以前，和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買菜時，我天真的聲音總是跟媽媽撒嬌說要這個要那個，而媽媽也幾乎是有求必應，從不管每次回家的途中，機車輪胎總是以扁去的身材來抗議，而每次從地下室上樓，媽媽總是把鑰匙給我，請我這個小跟班幫她開門，她自己則左手三袋、右手三袋，很無敵鐵金剛地就跟在我後面爬上三樓，從不需要我的幫忙。而我也總是很陶醉在我的「開路先鋒」這項任務中。

但是，最幾年來媽媽開始會請我或妹妹去樓下幫她拿菜，剛開始她依然自己提著最大的那幾包，只分了一兩包比較輕的菜葉給我和妹妹分擔，漸漸地，媽媽的體力似乎隨著水流花謝充沛在回憶裡，越來越需要我和妹妹幫忙分擔重量。可是隨著我的年級越來越高，功課壓力也常隨我左右，總是將我壓在書桌前唸書，而媽媽也不吭一聲，只是默默地爬上爬下，分次把一袋又一袋的蔬菜和水果從地下室提到家裡來……

飯廳內凝滯的空氣，無聲地把我眼睛悶成紅色，乾澀的雙眼也沉了我的心。我靜靜地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一股清涼席捲到我臉上。夜的香味渾著黑色的風拂過我的淚，淚滴到手中的頭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