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外婆養了很多鴨子，鴨子的服從性一向比雞來的好，無論是趕進池塘裡游水或趕回鴨寮就寢，都非常的規律與順從指令，那時雖然年紀小也被允許幫忙餵食，粗糠拌剩飯、剁碎的蕃薯葉、油黑晶亮的田螺……不論我端去哪種飼料，鴨子們總是乖乖的吃光光，讓人很心滿意足，十分樂在其中。好景不常，我這個小小養鴨姑娘的熱情，卻在來了一隻寄養的白鵝之後被澆滅。

　　沒記錯的話，鵝是舅公家的，為何來寄養原因只有大人才知道，第一天，我就被牠囂張的行徑給惹毛了，飼料才剛放下，這傢伙就仗著高頭大馬佔據整盆食物，粗暴的大快朵頤，平日鴨子們優雅的進食步調全給破壞了，我氣不過要趕牠離開：「咻！咻！走開！走開！」沒想到牠竟然毫不理會，自顧將飼料吃了大半，直到飽足後，才大搖大擺的找個舒適的角落窩踞下來。

　　我纏著忙碌的外婆跟前跟後狀告可惡的白鵝，外婆大概不太有時間理會我的認真：「莫要緊啦！明早飼料多弄一些就好啦！」「閃邊一點，灶坑火很燙喔！去外面玩。」下午，二姨要我將在外放風的鴨群趕回鴨寮，鴨子們聽話的隨著我手上的「趕鴨棒」入巢，唯獨這隻臭屁的大白鵝依舊我行我素，惱火的我準備修理牠，沒想到牠竟先發制人，張著雙翅壯大聲勢，不停的嘎嘎喊著並且飛奔而來，伸長脖子朝我攻擊，一開始啄我，接著咬我的手，閃躲之間，我踉蹌的跌倒在地，牠跳到我身上啄我的頭，嚇的我哭喊救命，二姨聞訊趕緊跑來解救，一把抓起大白鵝，像專業的屠宰手一樣擺平牠。

　　隔天我向大我三歲的小表舅哭訴這件事，小表舅是中寮庄出了名的超級皮小孩，頑皮點子特多，他說會替我報仇，雖然很想一解心頭之恨，卻不免擔心小表舅若出手過重，鬧出「鵝命」的話，會連累外婆賠錢的，「別弄死牠喔！」我萬般叮囑，「不會啦！會留半條命讓牠給人『台』(殺)來拜拜。」小表舅一臉殺戮的快感，他用細細的鐵絲纏成活結做成凶器，我看過他曾經用這樣作弄過雞啊狗的，「走吧！給牠死，嘿嘿！」小表舅活像長角的撒旦，我怯怯的緊跟在後。

　　鵝是很敏感的動物，只要有人靠近就會聒聒大叫，有些農家也會讓鵝替代狗看門，只是若被人抱走損失就慘重了，鵝的價值可是雞、鴨的好幾倍。這隻白鵝顯然很機警，在我們尚未靠近時，已經起身展翅張揚了，小表舅身手俐落的圍捕牠，牠也頑強的抵抗作勢攻擊，雙方過招一二回合，白鵝也許知道沒有勝算，開始四處逃逸，小表舅一直無法讓牠入圈套，因此被激出更高的戰鬥指數，他不斷的向鵝逼近，最後白鵝情急之下竟然破柵而出，由於太過吵雜，驚動大人們前來一探究竟，結果「前科累累」的小表舅又被賞了一頓「竹筍炒肉絲」的排頭。

　　接下來的日子我為此故卸下養鴨的任務，天天玩樂的生活逐漸忘記和白鵝之間的嫌隙，一日午后，和玩伴們玩「掩咕雞」（躲貓貓），我選擇鴨寮旁的水缸後藏身，摒氣凝神不敢出聲，自覺安全無疑，突然屁股一陣劇痛，本能大喊：「哎呦！」哇！原來是可惡的大白鵝咬我，無聲無息從背後耍陰招，還目露凶光不與我善罷甘休，唉！生性膽小無力招架，沒辦法只好被鵝追著跑，從此，發誓不再走進鴨寮一步。

　　黃昏時刻，外婆幫我洗澡時發現屁股瘀青一塊，問我原因，我說是鵝咬的，外婆心疼的說：「這隻鵝那麼惡啊？！」我裝可憐點點頭，「過兩天拜拜殺來吃好了。」外婆安慰我說，於是當晚我安心的一覺到天光。

　　農曆二月十五庄裡頭大拜拜，每戶人家晚間都會辦桌請客，那天外婆給我一隻特大號「雞腿」，肉質鮮美彈性佳，啃完之後就跟著小表舅到廟埕前看布袋戲，根本沒察覺大白鵝已經祭我的五臟廟，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Rosa 2002/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