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9-20 19:56:11耀小張
【文學獎犬齒的環環相扣】宛如趕赴一場□□□□的盛會
之一．不相干的面目
對於致力追求「創作夢」的廣大文藝青年而言，手上通常都有著這麼一、二張泛黃的照片：意氣風發但兩鬢飛霜、頷首稱是的頒獎來賓 VS. 不知所措、生澀、應對進退裝扮皆ㄙㄨㄥˇ的領獎人，兩者在舞台上尷尬地對峙——一方是「就這麼好好幹」的慇慇相詢，一方則是支支唔唔不知該以哪號表情或張望或徬徨「啥是創作」的心虛結巴。
（那些橫在眼前一整個輝煌閃耀的黃金時代。那些繁複燦爛如錯綜星圖的前行代呵。）
許多年後，當我們翻閱過往，最中間的那個不正是寫詩的邱稚宣嗎？在他左手邊不是長髮飄逸、傳說陳大為力捧的女弟子何亭慧？還有凌性傑、王盛弘、林黛嫚、余光中……這是哪一次的頒獎典禮呢？詩壇美少女渣妹也在場嗎？還有新惡漢小說家E、傅天余、許榮哲、許正平、楊美紅、鯨董、DHA、寬叔、駱胖胖……所有人都在場嗎？
不記得了。只有第一次領獎面對鏡頭殘留的羞赧，像第一次在課堂上偷吃王子麵的怯生小孩。群光飛舞，灑金字聯在我們面前交織成極美極懾人的網絡。
「今天我最要感謝的是我的爸爸媽媽寫作是一條孤獨的路苦悶是創作的象徵……」「如果沒有他們我想說的是我這輩子就……」
我們的年少都比失眠還要遙遠。
之二．加法或者，減法
儘管長期以來，國內文學獎始終存在著一股腦創作跟風、「對著評審胃口開菜單」（駱以軍語）、淪為獎金獵人珍饈等質變現象，然而作為創作新秀晉身文壇「位階」的重要象徵，文學獎在台灣仍有其一定程度之影響力與魅惑力。
特別在近年各地方政府紛設文化局，加諸文建會從旁挹注的情況下，不論報社、團體機關抑或地方政府，似乎稍具規模、肯出資的單位無不大張文學旗幟，獎勵或具地方特色或反映時代精神之文學創作。其中，舉辦項目之多與金額之高，統計起來足令人咋舌。即以今年為例，依照截稿日期排序（即下述括號數字），計有：
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2.15，最高獎金20萬）、
寶島文學獎（3.31，最高獎金20萬）、
南投縣玉山文學獎（4.30，最高獎金12萬）、
新世紀宗教文學獎（5.1，最高獎金50萬）、
桃園縣文學獎（5.15，最高獎金5萬）、
苗栗縣夢花文學獎（5.31，最高獎金4萬）、
花蓮文學獎（6.15，最高獎金1萬）、
聯合報文學獎（7.1，最高獎金20萬）、
時報文學獎（7.10，最高獎金20萬）、
聯合小說新人獎（7.10，最高獎金10萬）、
大武山文學獎（7.15，最高獎金1萬五千）、
竹塹文學獎（7.31，最高獎金7萬）、
府城文學獎（7.31，最高獎金5萬）、
南瀛文學獎（7.31，最高獎金5萬）、
文建會台灣文學獎（7.31，最高獎金20萬）、
教育部文藝創作獎（8.30，最高獎金12萬）、
倪匡科幻小說獎（8.31，最高獎金25萬）、
竹縣吳濁流文學獎（9.30，最高獎金7萬）
……上述幾近二十項的文學獎尚不包括網路書寫、特定身分限制、筆者未及搜尋等其他徵文，而其獎金總合已達數百萬之譜！
一連串的文學獎彷彿一張創作時程清單，看似繁花盛綻，百家爭鳴與否卻有待深究商榷。部分創作者或競逐於獎金而少見平日發表，或試圖以此對文壇的封閉＼菁英主義提出不滿與反動。無論如何，總不由讓我想起偶遇的那位青壯輩詩人，他在一場聚會中如數家珍地談起他曾獲得的各式獎座：從北到南、從東到西，木雕青銅鍍金，五公斤和五顆星……另一位被譽為「令人值得期待」的小說家在一旁接口說，就是啊聽說去年某某某光靠文學獎就賺進了六十萬！既嘆息又嘖嘖稱羨的表情宛如我們正品鑑著一枚古玉真偽，抑或，神豬評比會後賽割下的一塊肥滋滋里肌，其上閃耀飽滿的金黃實則油漬膩人的黏稠。
沒有人能夠掂出一個文學獎所代表的真正重量。那些透過比武招親似的、架胳脖蹲馬步的評審品味機制，意圖經由特定場域（file）角力、疊床架屋的知識體系以規範、懲誡創作者（尤其是新手）的層層關卡，像是電動玩具勇闖金銀島的角色，除了疲於拼殺攔阻重重的血路，又必須苦苦追趕著早已被設定了的炫招絕技。於是乎，經驗值的不足在幾次混戰後，因著悟出的竅門一躍而成為獎金獵人。所以我們目睹：不同得獎名單輪流上演著相同名字；我們不甘：這樣的東西也能夠得獎那個評審酒精濃度是不是超過0.05毫克？我們揣度：這樣的題材今年流不流行、寫法會不會太壞？
依舊耳語。
文學獎被廣泛地傳頌，作品的深切意涵卻未必獲得評審＼讀者真正瞭解。獎項與獎金越辦越大，副刊的版面、內容卻益發輕薄短小。發表空間壓縮日劇，創作者頻頻轉向文學獎的霸氣十足似乎也被默許。人們注意著書腰上的「○○○文學獎得主（最好是某某文類首獎）」，卻從未關心創作者是否有那麼一點「認真的悲傷」？自初審、複審到決審，評審是單一絕對的發言過程，除了某年的時報文學獎突發奇想採取入圍制、開放讀者投票，迄今未嘗看見任何一個舉辦單位邀請作者、評審於決審會上相互對話。跟風成為習慣，揣度就是「這麼辦」；自創一格等於落選最佳理由，安全上壘才足以存活。
文學獎至此彷彿墮入一則惡性循環：副刊不提供發表機會，參賽得獎，副刊大幅刊登，再參賽。我們猶不死心磨刀霍霍，仗劍的姿態一如少年意氣浪蕩。流雲飛散，街燈忽明忽暗，天與地交界的殷紅燃起滿天點點晶亮的企盼。誰來告訴我們眼前哪一條道途才是通往唯一的目的？到達目的之後又該如何打算？面對遍野盡是橘金帶藍的炫麗，我們揮劍騰空，頭也不回朝前奔去，宛如趕赴一場□□□□的盛會。
儘管，我們並不確定在那之後，是否真有一幅美好的願景等待著我們。
之三．得獎感言
「謝謝。」我說，「要怪就怪我家的肥貓NeKo毛又多又臭又不可愛。」
——二○○二年九月十八日《人間福報．讀者論壇與投書》
對於致力追求「創作夢」的廣大文藝青年而言，手上通常都有著這麼一、二張泛黃的照片：意氣風發但兩鬢飛霜、頷首稱是的頒獎來賓 VS. 不知所措、生澀、應對進退裝扮皆ㄙㄨㄥˇ的領獎人，兩者在舞台上尷尬地對峙——一方是「就這麼好好幹」的慇慇相詢，一方則是支支唔唔不知該以哪號表情或張望或徬徨「啥是創作」的心虛結巴。
（那些橫在眼前一整個輝煌閃耀的黃金時代。那些繁複燦爛如錯綜星圖的前行代呵。）
許多年後，當我們翻閱過往，最中間的那個不正是寫詩的邱稚宣嗎？在他左手邊不是長髮飄逸、傳說陳大為力捧的女弟子何亭慧？還有凌性傑、王盛弘、林黛嫚、余光中……這是哪一次的頒獎典禮呢？詩壇美少女渣妹也在場嗎？還有新惡漢小說家E、傅天余、許榮哲、許正平、楊美紅、鯨董、DHA、寬叔、駱胖胖……所有人都在場嗎？
不記得了。只有第一次領獎面對鏡頭殘留的羞赧，像第一次在課堂上偷吃王子麵的怯生小孩。群光飛舞，灑金字聯在我們面前交織成極美極懾人的網絡。
「今天我最要感謝的是我的爸爸媽媽寫作是一條孤獨的路苦悶是創作的象徵……」「如果沒有他們我想說的是我這輩子就……」
我們的年少都比失眠還要遙遠。
之二．加法或者，減法
儘管長期以來，國內文學獎始終存在著一股腦創作跟風、「對著評審胃口開菜單」（駱以軍語）、淪為獎金獵人珍饈等質變現象，然而作為創作新秀晉身文壇「位階」的重要象徵，文學獎在台灣仍有其一定程度之影響力與魅惑力。
特別在近年各地方政府紛設文化局，加諸文建會從旁挹注的情況下，不論報社、團體機關抑或地方政府，似乎稍具規模、肯出資的單位無不大張文學旗幟，獎勵或具地方特色或反映時代精神之文學創作。其中，舉辦項目之多與金額之高，統計起來足令人咋舌。即以今年為例，依照截稿日期排序（即下述括號數字），計有：
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2.15，最高獎金20萬）、
寶島文學獎（3.31，最高獎金20萬）、
南投縣玉山文學獎（4.30，最高獎金12萬）、
新世紀宗教文學獎（5.1，最高獎金50萬）、
桃園縣文學獎（5.15，最高獎金5萬）、
苗栗縣夢花文學獎（5.31，最高獎金4萬）、
花蓮文學獎（6.15，最高獎金1萬）、
聯合報文學獎（7.1，最高獎金20萬）、
時報文學獎（7.10，最高獎金20萬）、
聯合小說新人獎（7.10，最高獎金10萬）、
大武山文學獎（7.15，最高獎金1萬五千）、
竹塹文學獎（7.31，最高獎金7萬）、
府城文學獎（7.31，最高獎金5萬）、
南瀛文學獎（7.31，最高獎金5萬）、
文建會台灣文學獎（7.31，最高獎金20萬）、
教育部文藝創作獎（8.30，最高獎金12萬）、
倪匡科幻小說獎（8.31，最高獎金25萬）、
竹縣吳濁流文學獎（9.30，最高獎金7萬）
……上述幾近二十項的文學獎尚不包括網路書寫、特定身分限制、筆者未及搜尋等其他徵文，而其獎金總合已達數百萬之譜！
一連串的文學獎彷彿一張創作時程清單，看似繁花盛綻，百家爭鳴與否卻有待深究商榷。部分創作者或競逐於獎金而少見平日發表，或試圖以此對文壇的封閉＼菁英主義提出不滿與反動。無論如何，總不由讓我想起偶遇的那位青壯輩詩人，他在一場聚會中如數家珍地談起他曾獲得的各式獎座：從北到南、從東到西，木雕青銅鍍金，五公斤和五顆星……另一位被譽為「令人值得期待」的小說家在一旁接口說，就是啊聽說去年某某某光靠文學獎就賺進了六十萬！既嘆息又嘖嘖稱羨的表情宛如我們正品鑑著一枚古玉真偽，抑或，神豬評比會後賽割下的一塊肥滋滋里肌，其上閃耀飽滿的金黃實則油漬膩人的黏稠。
沒有人能夠掂出一個文學獎所代表的真正重量。那些透過比武招親似的、架胳脖蹲馬步的評審品味機制，意圖經由特定場域（file）角力、疊床架屋的知識體系以規範、懲誡創作者（尤其是新手）的層層關卡，像是電動玩具勇闖金銀島的角色，除了疲於拼殺攔阻重重的血路，又必須苦苦追趕著早已被設定了的炫招絕技。於是乎，經驗值的不足在幾次混戰後，因著悟出的竅門一躍而成為獎金獵人。所以我們目睹：不同得獎名單輪流上演著相同名字；我們不甘：這樣的東西也能夠得獎那個評審酒精濃度是不是超過0.05毫克？我們揣度：這樣的題材今年流不流行、寫法會不會太壞？
依舊耳語。
文學獎被廣泛地傳頌，作品的深切意涵卻未必獲得評審＼讀者真正瞭解。獎項與獎金越辦越大，副刊的版面、內容卻益發輕薄短小。發表空間壓縮日劇，創作者頻頻轉向文學獎的霸氣十足似乎也被默許。人們注意著書腰上的「○○○文學獎得主（最好是某某文類首獎）」，卻從未關心創作者是否有那麼一點「認真的悲傷」？自初審、複審到決審，評審是單一絕對的發言過程，除了某年的時報文學獎突發奇想採取入圍制、開放讀者投票，迄今未嘗看見任何一個舉辦單位邀請作者、評審於決審會上相互對話。跟風成為習慣，揣度就是「這麼辦」；自創一格等於落選最佳理由，安全上壘才足以存活。
文學獎至此彷彿墮入一則惡性循環：副刊不提供發表機會，參賽得獎，副刊大幅刊登，再參賽。我們猶不死心磨刀霍霍，仗劍的姿態一如少年意氣浪蕩。流雲飛散，街燈忽明忽暗，天與地交界的殷紅燃起滿天點點晶亮的企盼。誰來告訴我們眼前哪一條道途才是通往唯一的目的？到達目的之後又該如何打算？面對遍野盡是橘金帶藍的炫麗，我們揮劍騰空，頭也不回朝前奔去，宛如趕赴一場□□□□的盛會。
儘管，我們並不確定在那之後，是否真有一幅美好的願景等待著我們。
之三．得獎感言
「謝謝。」我說，「要怪就怪我家的肥貓NeKo毛又多又臭又不可愛。」
——二○○二年九月十八日《人間福報．讀者論壇與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