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16 12:18:39耀小張

【你踩到那些血了】看《憂鬱貝蒂》



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這部片子的全部細節,我終究只記住女主角貝蒂低低的一句哀傷:「為什麼生命總是在阻擋我?」




那或許是個陽光照不到的午后,整個課室幾乎進入了夢遊狀態,而電影裡沙沙上演著那個永遠樂觀得要命的男主角,以及永遠不知為何爆衝的「憂鬱貝蒂」——活著變成一件困難的事,寫作也是,愛情也是——我甚至不記得我們有沒有看完這部片?為什麼老師要在課堂上播放它?這部長達三小時的片子,究竟打算告訴我們什麼呢?



  
直到這一刻,我其實還是不那麼清楚,這部片子的意義是什麼?或者說,為什麼非有意義不可?那些色調(橘色的背景、藍色的天、紅色的長裙、黃色的賓士車),那些被出版社拒絕的難堪,那些男主角被視作「寫作者=高等靈魂」的讚美——說也奇怪,我居然不耐煩地想要快轉,甚至失去了感動——我必須承認,好萊塢的馴服或者人的墮性,使得我正在漸漸不習慣「慢慢地說故事」,或者,「慢慢地愛」。




儘管如此,這部片子仍然象徵著一個溫暖而美好的下午(小說家快要淡了的蒸發的背影),甚至在幾年之後,因為邱妙津,因為賴香吟的<憂鬱貝蒂>,這部片子產生了大於影片的啟示(也許在更早之前就有了這樣的啟示)——包含著一絲絲無端的傷感、文藝青年小酒館自足的世界、傷害的身世、青春懸念等——那對於此刻的我們,真是一次奇特的經歷,比方說,我們念茲在茲者,而今竟變成了「為什麼便秘總是在阻擋我」?或者——「為什麼東鋼總是不能再衝高一點」?




這部片子變成了一個隱喻。一次想像。一場時代之夢。




而我所記得的場景是,這部片子開場沒多久之後,一位女孩突然起身走出教室,肩膀一顫一顫地,不知道是哭或作嘔?她是那個班級最甜美、最好看的女生,因而當她帶上門時,幾乎可以聽見一票男生伴隨著影片中,那一場沐浴於午后陽光的做愛場景,輕輕喟嘆了一聲。





當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追出去找她。她正坐在樓梯口抽菸。一根接著一根,菸蒂燙得地磚生出一點一點眼睛似的黑斑。我就這麼站在她的身後,不知所措,連一句安慰也說不出口?最終,還是她打破了沉默:你,遮住我的陽光了。




我挪了挪腳步。她又說:我不喜歡穿喇叭褲的男生。



我還是挪了挪腳步。她說:你踩到那些血了——嗯?



我有些吃驚。「我剛剛從醫院出來……」她說。



我們就這麼一站一坐地待在那個掉滿菸蒂的樓梯口,什麼也沒再說,什麼也沒做,靜靜靜靜等待著教室裡的人們潮湧出來。等鐘聲響起。



我從來不知道女孩的名字(或者我忘了)。也一直不清楚那些血漬代表著什麼意思?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重新觀看【憂鬱貝蒂】(或【巴黎野玫瑰】),那些寫作之夢,愛情之夢,青春之夢,皆在時光的膠捲裡流轉遞嬗,而那個下午的全部就這麼收攏於女孩顫抖的背影:我好冷,我好冷……冷……




而教室裡,那幾位粗勇的同學正汗流浹背、合力抬著笨重的電視錄放影機,準備朝教務處出發。




備註之一:賴香吟(2003年12月27日)。<憂鬱貝蒂>,《中國時報》,第E7版。



備註之二:
片名:憂鬱貝蒂(或譯【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37°2Le Matin, 1986)
導演:Jean-Jacques Beineix



──寫於二○○七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