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9 15:12:22KIMIRA

心之遺恨-07

低著頭,刻意用壓底的帽緣遮掩住周圍的視線,只留給自己一個能看到身旁貨物的視線。梁海恩單手拿著點貨單,另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抓著心口,想藉此撫平過於猛烈的心跳。那種猛烈,就如同當初在醫院中……被聖遠聲聲指控的那時,強而有力地跳動著感覺就快承受不住。


這種情況,就算到了這裡工作已達兩個星期仍然未有好轉。原因很明白,正是因為工作而需要長期間處在一起的席聖遠。他的存在不只有在初入這裡時帶給自己震憾與恐懼,至今這種感覺依舊是有增無減。


射向自己的目光每每飽含著怨恨,眼神間的往來總是無情的指控與定罪。對自己而言,席聖遠無時無刻地與他呼吸著共同的空氣都足以令自己幾度發病,甚至私下增加了藥量。那種感覺無疑是個煎熬。


靠著牆,趁著席聖遠去車庫將車開出來的空檔大大呼了口氣,當作是稍作喘息。若要在目前這種生活中活下去,他就得必須找時間讓自己的心休息,不然就沒辦法完成父親要自己重生的願望了……。


只是還沒得到夠充份的休息,地面上漸漸靠近的黑影及隨之而來的腳步聲著實令自己倒抽了口氣。是席聖遠……說來好笑,似乎是為了能隨時警戒似的,還不自覺地將他的腳步聲給記個明白,所以他很能確定……


「貨點好了?」


一句冰冷的疑問句本是如此平常,但出自席聖遠之口卻不只如此,對海恩而言,這話中除了指責,更含有顯而易見的恨意。


努力不將自己因著他出現而驚嚇的神情無用地表現出來,雖然壓低的帽緣給自己一個如屏蔽的效果。快速地調整好呼吸,極力地佯裝成無事人一般。


他的背離開牆面,將手中覆寫紙下的點貨單貼在貨物上。「這是我的工作,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好。」沒想到連簡單的開口動作,都能感受到嘴角因此微微地顫抖著。恐懼果然不是一兩天能平覆的……。


沒看見席聖遠的眼神,只知道他從自己身邊經過,拿著方才放上的點貨單。「是沒錯,不過你連日期都寫錯,還有哪裡是做對的?」


原以為能夠得到些許平靜的海恩聞言,肩頭抖了一下。就算他強壓著心頭的不適與懼怕,但是現實中種種的反應卻總是如此誠實地提醒著自己。到這裡兩個星期以來,他總是大大小小的錯誤不斷。送錯貨物、貼錯標籤、延誤了指定的到貨時間而賠錢,更還有將易碎的貨品摔壞的記錄……要不是因為阿威對自己的擔待,他早就無法再待下去。


「……你還想怎麼樣!」海恩顧不得自身的懼怕,抬眼直視著席聖遠。早知他恨自己,但是那種眼神和言語上的嘲諷令他難以忍受,甚至到了忘了害怕的地步。


他受不了了……每日不間斷的冷嘲熱諷他已經受不了了……!他不想再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覺得有所理虧,如往常一般默默地隱忍著接二連三的諷刺……目光直視著席聖遠,心中的畏懼雖難磨滅,但早已被這一股怒氣給遮蔽於無形。


海恩對上的眼瞳深邃異常,有種如能將人吸進的黑洞一般,投射出來的怨恨更是毫不保留地顯露,直射向自己。


席聖遠眸子瞇起,添了點惡狠的氣息,帽緣的陰影遮蓋下,顯得更加暗黑無光。他薄唇輕啟,音量雖輕,但筆直地刺進自己的全身細胞,相較室外的寒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把恩還給我。」席聖遠伴隨著話語愈欺上前去,「我要你把恩還給我……做的到嗎?你做的到嗎?!」


感受到壓力源不斷地直逼自己而來,梁海恩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後退,直到背脊再度貼緊冰冷的牆面。「你……」


「做不到對吧……?哼……被兇手殺死的人,兇手怎麼可能讓他復活……?對不對?」進逼的眼神愈發兇狠,那雙手似乎就要如在醫院時那樣,彷彿下一步就要緊緊地掐住自己的頸項。


緊咬著唇,又聽到了總是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這是自己在他眼中唯一的代名詞……他從叫過自己的名字,只有喚為兇手的指控。


「……不要說的只有你一人個失去唯一的親人一樣!」海恩低吼,自己的父親亦是在那時永遠地離他遠去了!「我爸爸也一樣離開了……不是只有你!每天沉浸在這種悲傷裡算什麼!把所有罪名加諸在我身上……想轉移失親的傷痛又算什麼!」


「哼……」席聖遠聞言,露出了鄙視的目光,「你爸爸?他本來就該死!因為他就是害死恩的間接兇手!他死了最好!」


「……你……」


「我要你們一個一個償命……」目眶雖泛紅且逐漸溼濡,但狠勁依舊不減。


不知為何,這句話竟令海恩漸漸消去了對眼前此人的懼怕感。激動口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原來只要我死了……就好了?」


如果是的話,他會毫不考慮地選擇這條路。對父親的承諾……就到死後再償還吧。


「死?」席聖遠看來是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會讓你好過嗎?不可能……我要你承受精神上的折磨……直到瘋狂……痛苦的死去。」一面道著,那懾人的目光更加靠上前,「因為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是最好的折磨……」


海恩愕然。那雙毫無溫度的冷冽目光猶如看透了自己一切心思。沒錯……席聖遠的存在已經讓他感受到無比壓力,在這短短的兩星期間他就已全然體會這未曾間斷的壓迫,他幾度面臨發狂邊緣……。


「阿聖!」


倉庫不遠處傳來不屬於兩人的人聲。因著倉庫的空間而產生的回音此刻聽來竟有種晃若隔世的錯覺。


是阿威。雖然立於門口的背光面,但他渾然天成的陽光氣息卻半分未減。海恩的目光穿過席聖遠而調向阿威,雖然因為距離過遠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此時在他眼中卻彷若救世主一般,總是會以微笑拉他一把。


席聖遠回過頭去,過著平淡地語氣說著,絲毫未有方才的激動與冰冷。「是你啊,阿威。」


「我是想說……怎麼車開出來了,人卻老半天沒出來,就過來看一下啦。怎麼樣?都點好能出貨了嗎?」阿威沒有走近,只是待在門邊放大聲量道著。


席聖遠不著痕跡地以眼角餘光瞥了海恩一眼後,提起腳步逕自離開。伸手推著倉庫角落的放貨物推車,「可以出貨了,這是貨單。」


看著上頭經過塗改的日期欄,阿威聳聳肩,「今天也辛苦你們啦!對了……」接過貨單,阿威將另一隻手中的小箱子拿了出來。上頭貼有貨運行的貼紙標籤,「這是剛剛才來托運的貨啦,十二點前要送到。不過其它人都已經出車了……嗯……雖然時間有點趕,但是還是麻煩你們啦!我想方便的話先送這個該來的及的吧!」


「嗯。」接過貨品,席聖遠淡淡地應了聲,隨手從口袋中拿起筆在本上上記了一下地址。


從這地址看來,真要其他人送也不方便吧。在這裡工作的員工大多是原住民,有些和阿威還是同族的族人。對他們來說,山間的大小路就像是熟到走廚房。加上阿威總是對來托運的原住民打折優待,所以這裡不少貨都是送往山間,這當然就得靠他們對路線的熟悉來運送了。而市區的部份則大多是交給他來負責。


「一切麻煩啦!」拍了拍聖遠的肩頭,兩人的關係不像是員工與老闆,更像是哥兒們一般,雖然聖遠總是冷然的那一個。


對著阿威的話,他還只是以點頭回應,一個轉頭,望向還是倉庫中的海恩時卻又是另一張不同的面孔,「還不過來搬貨?」


不想讓阿威看到自己受了驚嚇的表情,海恩再度壓下帽緣遮掩,甚至不對阿威打聲招呼,走到一旁搬貨去了。


「阿聖?你怎麼了?你對海恩好像……」就算他不知道方才在自己所沒看到的那段時間,兩人有何言語上的往來,但從不久前那面部表情的變化中也能略知一二。雖然聖遠本來就不是個會和旁人熱絡的人,但這種冷淡和對海恩的態度中卻多了旁他人所沒有的成份……恨意。


「沒事。」阻斷了阿威的猜測,自己並不想讓他知道兩人間的事。


「是這樣子啊?」阿威抓抓頭,「可是我總覺得你對海恩他太兇了……」


「對他這種人這麼好做什麼!」只是暫時被壓下的情緒再度被激發出來,過於猛烈爆發的情緒令阿威頓時震驚莫名。


他不是個心思過於細密的人,只是他這種有話直說的人卻容易在無意間傷到別人,觸碰到他人的傷口。對聖遠而言就是如此。


「啊……?」阿威不明白地望著兩人之間,感覺上流竄著不尋常的氣氛……。


「我去送貨,再晚會遲了時間。」聖遠已拒絕回答什麼,藉口離開了。


離開之前,看著阿威自然而然地欺近海恩,兩人交換了個笑容後,心中的忿怒之情著實攀升至高峰。




他那種人……沒有資格接受他人的好……!因為他是兇手……一個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