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26 18:24:53Quiff
《安娜床上之島》獻給安娜的花束
(原刊於Yahoo電影)
曾藉《我的左腳》及《以父之名》兩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愛爾蘭大導吉姆薛瑞登,曾在2002年拍下一部半自傳性質作品《前進天堂》。劇中情節便好似他大半人生歲月的寫照,片中這對年輕夫婦才剛經歷了喪子之痛,仍舊無法從悲憤與自責中走將出來,深陷在自怨自艾的怨懟情緒中。片中兩夫婦這名幼年夭折的兒子,便是吉姆薛瑞登為了紀念年僅十歲便因腦腫瘤而喪生的弟弟,而特別取其名為「法蘭基」。
吉姆薛瑞登不僅將《前進天堂》這部傳紀性質濃厚的電影獻給天人永隔的亡弟,也藉由片中年輕夫妻從避不相談的心結嫌隙、一路走到迎接嶄新生命的降臨,讓藏身在攝影鏡頭之後的自己也能隨著電影情節的流轉蜿蜒,終於卸下心頭沉重包袱,而能釋懷看待幼弟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的悲劇與不捨。
不是只有電影創作者才會藉由作品抒發內心糾結鬱積的錯綜情感,1991年艾力克萊普頓便在年僅四歲的兒子於53樓公寓窗台上意外摔落逝世後,寫下了一曲「Tears in Heaven」。英國樂團狂街傳教士則在吉他手瑞奇詹姆士愛德華因承受不了人世壓力,於1995年走入人群中就此消失蒸發後,狂街傳教士便將翌年的經典專輯「Everything Must Go」獻給這名夥伴摯友,冀望不見蹤影的他聽了專輯後能真正走出心魔。
這是一種心靈癒合的告解過程。一種洗滌與療傷的必經途徑。不單單只是一首朗朗上口難忘的歌,或一部兩小時電影。而是創作者與最是摯愛卻天人永隔的親人好友之間,嘴唇貼緊耳朵壓低聲量竊竊私語的親熱對話。
那是一種完全私密的掏心挖肺,透過鏡頭與銀幕投射,導演與逝去親人在光影的彼岸雙方對坐相望,企圖在兩小時間道盡所有來不及述說的廝語;觀眾於此只是恰巧同處一室、冷眼旁觀的無關第三者,眼見他們的思念在斑爛光影間交纏蕩漾。
《安娜床上之島》便是如此。
2001年4月7日,是西班牙女畫家安娜麥登於瓦倫西亞舉辦個人大型畫展的開幕前夕,在趕往畫展的路途中,她不幸地於車禍中喪生。她也是西班牙新生代導演胡立歐麥登的妹妹,而她意外逝世的當時,正是胡立歐麥登日後大放異彩的新作《露西雅與慾樂園》在西班牙正式上映的前四個月。安娜不僅僅是胡立歐麥登長伴在側的至親血肉,更是他電影路上互相扶持的創作夥伴,還曾在胡立歐麥登1993年的《紅松鼠自殺事件》中擔任編舞指導。
之後六年,胡立歐麥登不曾有劇情長片推出,彷彿意志磨耗消沉了似的,先前每兩、三年便有一部劇情新作面世的創作活力似乎消失殆盡,期間只推出一部爭議性十足的政治紀錄片與一部短片作品。
直到完成為了亡妹而作的《安娜床上之島》,胡立歐麥登才又回到影迷的面前。片中女主角同樣取名作安娜,背景也是新銳女畫家,其間紀念亡妹的寓意比擬當然不言自喻。劇中所用的畫作也全都是出自妹妹之手,畢卡索式強烈鮮豔色塊之拼貼運用,彷若不甘寂寞將要從畫板上跳將出來般栩栩如生,釋放出原始而毫不造作的生命光華。
電影以催眠與輪迴為主體,在年輕俊美催眠師的聲聲輕柔倒數下,女主角安娜便沉入遙遠的記憶彼端,再次體驗無數前世經歷過的苦難悲劇,無論何種時空或文化背景,前世中她的化身都成了男人逞兇鬥狠、爭權奪利下的無辜犧牲者,而殞落了花樣般性命。片中也借用催眠的倒數引為架構,將電影工整切割為數個片段,按步就班地從十慢慢倒數至零,象徵了安娜踏出生命旅程、自我探索的每一個階段,帶領觀眾尋覓生命與輪迴的解答。
藉由女主角瑪努艾拉維絲在片中的翩翩身影,胡立歐得以讓亡妹安娜的短暫生命在光影旅程中得到了無盡延續。旅程從西班牙伊比薩島上的洞窟出發,短暫歇腳於馬德里的摩登都會,又再斜倚在自由女神像前的帆船桅桿上乘風破浪;時而置身於撒哈拉沙漠的一聲聲致命槍響,時而瑟縮著身子於冰雪封頂的山巔上慄慄發顫,又時而在美國大峽谷間眺望看不見盡頭的荒蕪黃土。
而每一個階段中,觀眾都將驚豔於女主角瑪努艾拉維絲的鮮明轉變,不僅僅是在髮型或化妝上,更當臉上的線條從柔和純真轉為堅毅獨立,她時而是懷抱嬰孩襁褓的母親、時而是不經世事的童稚大女孩、時而是渴望愛情滋潤的迷人少女,時而則是憤世嫉俗、看破俗事的厭世怒女。
胡立歐麥登為安娜賦予了千變萬化的面貌,像是帶著亡妹一同探索她從未有機會涉足的異國鄉土,又像是遙想追望著安娜離開人世後魂魄漂往遠方的可能足跡。從十倒數至零,所見的不是終點,也未必是世界的完結;或許那正是一片逆光飄浮的瀲灩海洋。
或許一切又將重回至十,從頭再起,正如片中主題「輪迴」一般,頭至尾、尾銜頭而生生不息。那或許是胡立歐麥登所想對銀幕上、記憶中的安娜述說的,最輕柔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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