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5 01:19:39李董

吳漫沙以九五高齡 無憾風雨一生(二)


接前文

誠然,《風月報》凸顯出台灣新舊文學在戰爭時期的發展與記錄,尤其是皇民化時期的歷程,皆與戰爭局勢及當時的文化政策密切相關。

雖然以「茶餘飯後的消遣品,是文人墨客的遊戲場」為出版宗旨的《風月報》,但是在大環境的逼壓下,所欲訴說的戰爭時期漢文文藝雜誌的「活命」意義,也就分外值得細細推敲與斟酌。

曾兩度入獄的吳漫沙,因被指為中國情報員入獄,因被指控藉小說反日而入獄,但是脫險後仍無法阻止他繼續以漢文創作的決心。

在他的大腿近膝蓋處,有著很深的傷痕,是當年被日本警察嚴刑拷打的真實記錄。


發生於昭和13年(西元1938年)宜蘭大南澳溪,蕃婦不幸落水溺斃的新聞事件,吳漫沙將這個新聞寫成小說體《莎秧的鐘》。

但是在昭和16年,在皇民化政策臻於熾熱的階段,被台灣總督長谷川濤竄改編為愛國電影,電影不但暢銷,影片中的歌曲在大街小巷中傳唱,電影《莎鴦之鐘》的政治運作,成了日本人理蕃政策的最佳宣傳策略。

這卻不是當初寫成小說時吳漫沙的寓意!

(圖一:吳漫沙在天母的家中,民國九十二年夏天)




◎無冕記者 漫沙書寫多樣文學


戰後,吳漫沙在報人李萬居的引領下,由文學界跨足新聞界,先後在《台灣新生報》、《民族晚報》、《聯合報》擔任記者;也曾經創辦《時潮》月刊,擔任《奮鬥》主編,活躍於當時的文化界,更以不同的筆名發表舞台劇、詩、軼事、小說…等呈現多樣性的文學書寫。

在聯合報創刊三十週年「社務月刊」出版紀念專號中,馬克任曾寫過一篇「他們三個人」,追述創刊之初,三位採訪社會新聞記者,對聯合報成長壯大所做的關鍵性貢獻,而他文中的主人翁正是當年採訪組社會記者孫建中、鍾中培與吳漫沙。

當年吳漫沙和孫建中及鍾中培三個社會記者聯合執筆專欄「終身大事在台灣」,深受讀者歡迎,單行本發行一版再版,而三人的合作也開啟剛創刊的聯合報的閱報率與業績,同仁們戲稱他們仨「三劍客」。

民國四十一年,社會景氣並未好轉,報紙發行雖然增加,但是營收上不理想,只好緊縮開支,社會記者要裁減一人。採訪主任馬克任很難處理。

仨人中家庭負擔最重的屬吳漫沙,但是為了不使馬克任為難,又以為自己還兼任有「民族晚報」記者身份,吳漫沙毅然開口辭職。

民國五十二年困於生活的吳漫沙,再度進入他曾經打拼卻離開十一年的聯合報,而且擔任校對工作一直到民國七十年退休。

日據時代編輯《風月報》的種種,是吳老最風光最精采的年代,也是他為文寫稿最熱烈的時期。

在報社任記者的歲月,更是他發光發熱引以為傲的曾經,但是隨著在聯合報的「讓賢」引退,吳漫沙對文學對社會的關愛只有停留在心海裡。

即使再度回到聯合報,但是對於一個曾經站在第一線上的新聞記者吳漫沙而言,如今的校對工作除了餬口外,更多的是他隱忍無聲的內在悲情。

(圖二:吳漫沙寫的書法)



孤獨與落寞,早在我八0年代初期認識吳老的時候,便深深覺察出,尤其在與眾人間不太言語的心靈世界。

私底下,吳老是健談的,不但言談間充滿故往人情世故,眉宇中更透著當年衝鋒陷陣為文寫稿的記者本色,記憶中的人人事事物物,無一不在他的口中活躍。


◎臨晚選擇基督 安眠彰化


1929年來到台北的吳漫沙,先是家中事業中落,接下來是國難當頭,一直到30歲,才在家人敦促下結婚。

吳家是一個大家庭,伯叔姑舅很多,表妹表姊、堂妹堂姐不少,大家都是童年玩伴,有時還一起研究學問。

從小,吳漫沙就在眾姊妹的脂粉味中,在鶯鶯燕燕的話語裡成長。說吳漫沙看盡如雲美女,一點也不誇張,《風月報》先是落足在蓬萊閣,後來更曾搬到當年有名的台北的「十四間仔」與眾酒家女為鄰。

黃昏時節,收攤的花市花販與華燈初上,與將要出門上班的酒家女擦身而過,在晚風輕拂的街道上,整條街人影幢幢,整條街香氣四溢,充塞的是花香,也是女子的粉味。

吳漫沙生活中的女性,從來不曾少過。

他的母親,一心一意伺候著父親;而他的妻子王玉燕,更在生前衷心為著她的「吳先生」忙碌。

而吳家四個女兒,個個出色又優秀;即連媳婦,學建築的兒子,雖然遠居紐西蘭,但是越洋電話的綿密,直覺他們就在台北,就在身邊。

因為活得長壽,看見時代的更迭。




因為記憶猶新,所以故往人事如數家珍。

曾幾何時,當年吳老對日本的反日情仇,堅持以漢文書寫的大眾文學,得以在二十一世紀初,在台灣文學為重的現代文學趨勢下,接受各方訪談,並且也書寫成「吳漫沙的風與月」口述歷史,完整抒發並且安慰著一輩子熱愛文學的老人。

當年吳老被誤以為親日的諸多文字與行為,更得以在此申明。而口述歷史的書名(風雨月的諧聲),更寫實著呈現吳漫沙文學人生的真諦。

歷經歲月的磨練與淘養,走過歷史走過歲月,曾和吳老在喝上一杯後,聽他說話聽他喟嘆,聽他言語中不盡的欷噓,更陪他為老友都已不在人世感傷。

而今,我們的吳老走了。

(圖三:以韭菜花插的瓶花)




「他是有意的,這麼多年以來,他卻在今年三月小咪(媳婦)回國的時候,正式受洗。」

到底基督教的禮儀比較簡單,不像佛教的葬禮,有相當多的習俗要遵循。

明月說,「是爸爸要讓子女們不要那麼麻煩。」

一生為他人著想的吳老,即便是身後事,竟也為子女設想。

亦如他小說中,不斷為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中的婦女呼喊,包括《桃花江》、《黎明之歌》、《大地之春》、《韭菜花》、《莎秧的鐘》等;也正如他生活中不計較,處處為人的作為。

十一月二十五日後,吳老會安葬在彰化,他會很喜歡在兒子吳江東設計的墓園中,與他的妻子永遠為伴。

留下他諸多小說創作以及詩集《七葉蓮》和收錄發表於報刊的回憶錄雜文《追昔集》。

而中山北路上才搬兩年有著電梯的家裡,將不再有個老人,等著大家來喝茶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