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03 19:07:20六月飛雪

蓉與牧童--我愛了十多年的創作小說--(中)


牧童:

此時天方初曙,日是未見的。沁沁之風滾滾襲來,我以單薄之身來獨飲這孤涼,初晨的三民公園,三兩老人依歌起舞,或是拖條狗,提個鳥籠,其悠閒令人神往。今天收到你的信,我只能搖搖頭,嘆口氣罷了,你看過茶花女嗎?瑪格麗特的情何其誠也,她的意何其摯也,但可笑的亞芒卻是個沙文主義者,只要她一刻做出她所不願,而被環境所逼之事,他就把他當蕩婦,是寡廉薄恥,且盡一切之能事去侮辱她、打擊她,但高尚的茶花女,卻只以歡笑來接受他的羞辱,只為了這證明他仍愛她,我雖不是高貴如茶花女之流,但我卻肯原諒,你所罵我的一切。釣凱子?有媚力?吹噓?賤?你可知道我心碎了,我原本慶興救了一個垂懸於絕崖之人,卻想不到....唉!上天可知我心清涼一片,即使一泓清水如沁,依舊傷感成冰。我相信你會靜下心來,聽我解釋。我從不知道他-一個A班的學生,會做出這種事來。他是我國小五、六年級的同學,我知道他很喜歡我,我卻始終只把他當作同學,那天收到你的信,目睹你再度奮發而起,心中歡愉難以遏止,那天放學回家,在途中巧遇這位同學,畢竟是同學嗎!不聊聊天總覺不好意思。這一聊卻惹出禍來了,我把和你交筆友的事及你受我鼓勵而做的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他,那時只見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豫,並未覺如何不妥之處,唉!心悅口就快,替你招致如此多的麻煩,實在愧意萬千。看你如此近乎瘋狂的舉動,相信你對我是誠意的,你是我的朋友,

但絕不是男朋友,此點務請察之!放學回來,身體頗覺欠適,母親帶我去看病,醫生要我先去檢驗所檢查血液,並替我打了一瓶點滴。躺在病榻,倦倦的,但總睡不著。算著點滴落下的秒數,想著世界上的芸芸眾生。上帝是公平的,他創造了敵人,卻也塑製了朋友,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如此多的親情和戰爭。「小姐!貴姓啊?聊聊天好嗎?」身旁的一位國中模樣的男孩打斷了我的凝思,他側著頭,張大眼睛,似乎等著答案。一時間我有點不知所措,索性轉過頭,閉上雙眼。難道我真的如此招蜂引蝶嗎?有時照鏡子,覺得上帝實在待我不薄,賜給我一張姣好的臉。有人說:「美麗的女孩不會有能力。」我總不敢否認。師長們都說我穩上雄女,但讀雄女就代表了有才華嗎?自己總是懦弱,危及時只想依賴他人;自己總是缺乏決心,決定事情總是不夠明快....一時之間,自己的缺點竟紛沓而至,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只有臉蛋,沒有腦袋的女人?以致於男孩都只重視我的外表,而忽略了真正的內在美?收到信時,我想哭!寫完這封信後,卻覺痛快極了,一個長久藏在心中的疑惑,終於得以坦然。我知道你現在很恨我,或許會不回信,但我絕沒有怨言....。

 

蓉:

這幾天重複的夢境總是相同;我在大雨中追著,追著要離去的你,好幾次快追上了,去又滑倒了,倒在地上,孤弱無力地看你的身影,在狂與中漸漸縮小、縮小、縮小....我想吶喊,但聲音總是哽在喉頭。甚至有一次,我已抓到你的肩頭,忽然雨滴斜送入我的眼簾,你俏麗的身影驀然模糊,剎然,東西南北在我的腦中迴旋,我只知道狂奔,一陣陣刺耳的喇叭聲響起,劇痛在腿上慢慢、慢慢擴大,同時你的身影又忽然地出現了,卻是你不曾停下來的身影....你絕不可能知道那種醒來後的感覺,彷彿不曾失落一些,卻又好似身畔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矛盾自黑夜中向我襲來。我試圖忘了你,但你那離去的身影,卻始終令我驚慄。但一切都消失了,自從收到你的來信之後,我自悔愚蠢無知,將一個簡易的道理化成一場軒然大波,多麼可笑啊!把你的信看了兩三遍,我才發現你竟是那麼的純真,將自己的缺點率然而坦。自愧於自己的自私,沒有修養,感動之餘,我只有緊緊地握著雙手,祈禱你忘了上次的那封信,燒了它,把它當成第一千零二夜吧!最近讀書越來越不認真了,常常是讀到一半,便開始幻想著我考上雄中,你考上雄女,而且彼此都很順利地渡過了三年,然後又同時考上同一間大學,下了課,並肩走在花叢小徑,天空或許還飄著些雨絲....對坐在涼亭。我靜靜,仔細地端詳著你,用我厚厚的手掌捧起你溫軟的臉蛋,輕輕數著你留著雨痕的睫毛,端詳著你淡長的眉、略鉤而挺的鼻,兩片柔順的唇,黑亮的髮服貼地躺在你鵝蛋型的臉上....或許很可笑吧!這種白日夢。但你可知道?我一直有種衝動,想要在你臉上輕輕一吻,以抒解鬱在心中的情意。

傲慢與偏見中,男女主角在初見面時,彼此都懷著成見,但經過談話、寫信,他們一一跨過了隔閡,結成了一對夫婦。多美好的結局!珍.奧斯提的這篇小說,有點純西洋式的喜劇,徹根皆甜。但真正偉大的愛情是在「刺鳥」中,一種深銘刻骨的情意,只以外表的平靜,淡淡地刻劃出來,最後兩人的兒子死了,洛夫也在麥姬的側伴下,靜靜走向他心目中的天堂,看起來似乎是十足十的悲劇,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但恩(兩人的兒子),本來就不該來的,死了也只是歸還自然而已。而洛夫在世上,在神和人取捨間,矛盾了數十年,終而得以解脫;去了世間最摯愛的兩個男人,麥姬才算擁有了餘生心境的寧靜。哎!你一定很奇怪,為何忽然向你說這些,其實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心中鬱鬱的。最近忽然喜歡起喝酒了,尤其喜歡在月夜中,宿酒醒來,腦中驀然清醒的感覺,白晝覺得憂煩的事,此時一掃而空,對著寂空,大聲朗誦詩詞,更是一大享受。上次想著你,不自覺地竟衣服濕了,自己也搞不清是夜露或淚水。「夜露寂來月上梢,半空猶有思滿懷;滿懷意濃濕襟衫,露濕淚濕獨自白。」在夜闌人靜時,請你細細品味這首自作曲,也許你就能了解我此時的意境。至於你問我的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在我的眼中,你的一切都是無瑕的。

 

牧童:

我從來沒想過這件荒唐事,而我竟然做了。上次的模擬考成績出來了,五百四十二分,全班排不到前十名,我呆了,我從不曾考得這麼壞的。一時悵然若失,便也想學學你的瀟灑。於是,跑到雜貨店去買了一瓶罐裝的啤酒,付錢時,老闆娘好奇地看著我,我只覺得臉上赤熱不已,如同火爐一般。出了店,便趕緊放入袋子裡,彷彿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回到家,又看了小野的一篇小說:試管蜘蛛。竟感動得哭了,和著考試不佳的愁緒,就真的把那瓶啤酒開了,人曰:『借酒消愁。』不料喝了第一口,就吐了出來,這真是:初嚐酒滋味了!過了一會兒,一種昏眩和甘沁一起冒上心頭,於是一邊喝﹑一邊吟詩頌詞:『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乾。』『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砧杵敲殘深巷月,梧桐搖落故園秋。』『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就這樣一面吟,一面飲,一時得失皆去,忘形之處,竟也翩翩起舞,舞掉不愉快,舞盡生老病死,舞完......也不知舞了多久,總之那時我醉了,醉得爛泥。三點多,一陣暈眩把我搖了起來,第一個反應便是吐。頭重重的,過了一會,才想起剛才做了什麼,只見滿桌酒跡,參考書、測驗卷酒漬遍黃。儘管如此,心裡還是相當痛快。你上次和我提了兩部名著,恰巧我都看過。唉!有時做人是不能太執著和拘泥的。假設賣機不執著這段戀情,是否對兩人都是一種解脫呢?假設洛夫不被宗教所拘泥,是否兩人便能共締良緣呢?其實也不盡然,在天理之無常中,許多事物不能以價值論。如同我們吧!要是我們都學了課內的書,而不再去進修課外書籍,不是可以省下許多時間?他人認為書中蘊涵了人生的真諦,而吃喝玩樂只是膚淺的消遣。我有我的看法,你也決不能影響那少數人堅持的意見,因為真理是因人而異的。頭又痛了起來,連書都看不下了,明天還有社會科第三冊及數學第二冊的考試,去吧!我的書!看,這酒真的使我瀟灑了。太白兄好酒,縱飲吟詩,天地日月,無不詠而成韻;蕭峰兄好酒,豪杯論武,南俠北傑,無不懍而成慕。可惜自己只是個小小女子,拋頭露面總是不行,只求在狹小的環境中,一切適意而行便滿足了,活了這十多年,心中還是喜歡喜劇,像傲慢與偏見的結局不是很好嗎?何必要像那白先勇的小說,總給人一種淡淡的憂鬱感呢?或許便是人生在世,不遂意的時候總是比如意時多吧?好想看看你。看了你的夢境與幻想,我真的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尤其你的大學之夢,由令我嚮往,我想真的有點喜歡你了,還幫我素描臉部,太美了!但你的夢境就不禁令我不寒而慄了,相信我,假使我是你夢中的女主角,我一定會留住腳步的......你真的是那樣坦白,我有幸和你搭起這座心橋,那和不讓我知道你是誰?讓我看看你吧!這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

 

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個文靜秀麗的女孩子也會喝醉了?初接到信時,我覺得實在太有趣了,我真想看看妳去買酒的窘態和醉酒後的雙頰酡紅,那一定像是一顆熟透了的紅蘋果,那一定更添妳的嫵媚。你知道嗎?我好想跟你對飲,然後再吟詩頌詞,這兩方面我們都是旗鼓相當,太棒了!但話說回來,我是否已成了那個混蛋蘇魯文,從信中支配了這個小可愛的蓉呢?喝酒總不是好的,對健康尤其不佳,何況那也會損了你的形象,一個煙、酒皆沾的女孩子,誰敢碰呢?只由於我嗜酒如命,卻把你帶壞,實為罪過罪過!從一個自私的角度來說,偶而放縱一下,卻也是不錯的。我這個人是『自然』學派的,一切順其自然,什麼形象,什麼階級都是虛偽的。但無可奈何的,人在虛偽的死角矛盾了十幾年,至今尚不敢勇於脫掉那層虛偽的外表,讓真實的內在坦然出來。或許妳和我一樣,是天生縱酒瀟灑的,你卻被社會加諸一種清純的束縛,在大部分的時間,妳必須努力去維護這個『軀體』,只有在這個暢快的季節,得以依天性而行。妳切莫有罪惡感,必須知道:一切習俗皆是狂妄無知的人們硬加在自然之上,現在妳終於擺脫這些煩人的教條,雖只是短暫的,卻也值得再浮上三大白了。

最近又要搬家了。由於父親職務上的關係,我們成了『游牧民族』。我本來以為還只是在高雄,卻不料竟是要搬到臺北,昨天我執拗地鬧了一天,執意要留在高雄,等聯考考完再到臺北,父親看我近來似乎真的用功了,也就答應了。母親卻怕我惹事生非,其實我知道的,她是捨不得離開我,自出生到現在,我還沒跟她分離過三天以上的,也難怪她不願了。最後我編了一條自認最妙的理由:適應新環境期間會影響功課。母親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過看得出,她是算準了我考不上此地的任何高中,妳知道我為何要留在高雄嗎?無他,只為了想看看妳,而且我也不願離妳太遠。等我努力考上高中後,我便可賴在此地不走了,這便是我的如意算盤了!不過父母要我先去認識環境,暫時會離開高雄幾天,這幾天大概不會回信了,所以妳好好準備功課吧!不用再寫信給我了。(這僅為暫時,可別斷了音訊)下禮拜就是畢業典禮了,昨天禮拜六,學校舉行預演畢業典禮,悄悄地回去看了一下,碰巧遇到一位昔日的弟兄,他略帶不屑地跟我說我領不到畢業證書,哼,有什麼了不起!待我考上高中,誰稀罕那國中的畢業證書呢?躲在一旁,聽他們在頒什麼市長獎、議長獎‧‧‧‧什麼一大堆鬼勞子長獎,聽了半天,才終於聽到妳的名字。什麼混蛋老師嘛!才區長獎,真為妳不滿,不過沒看到妳,心中的悵然若失,便如同羅馬假期的結尾,癡情記者看著公主飄然離去,獨自立於大堂,不忍離去的惆悵不已!想到要離開妳一段時日,真是不捨得。

 

牧童:

今天我暈倒了。

那天大醉一場後,隔天就覺得身體不適,也不知為了什麼。那天預演的時候,肚子裡就似乎悶著血腥,同時也覺得疲倦不已,於是向老師請了假回家,母親要帶我去檢查檢查,我執意不肯。在身心皆處不適的情況下度過兩天,第三天上學時,勉力騎過自立橋後,彷彿覺得心臟快停了,頭也昏眩不止,你絕無法暸解那恐怖景象,似乎在那一段時間,自己已在神的召蒙下,赴往西方極樂。到了學校,一切的咬牙支撐卻都終止了,手腳軟了,天地間的萬物都相對地失去了意義,一陣血腥直衝上喉間劇痛從我瞳孔中射出,終於鮮血衝口而出,隨著昏眩,我也已倒在地上‧‧‧‧‧斷斷續續地感覺到訓導主任的急呼聲‧‧‧被扶了起來,送上車‧‧‧‧母親的啜泣聲‧‧‧‧許多針扎入的痛楚‧‧‧‧醫生護士們的匆匆蹤影‧‧‧‧而這一些對我絲毫無意義,我一直恍恍惚惚地想著你和我並肩躺在如茵的草上,蝶舞亂,花影紛。一時和樂融洽,輕聲細語在耳邊輕繫。忽然你提議要吟詩詞,並笑著要我先開始,彷彿是冥冥安排的,毫不加思索地便吟:『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你也自然而然地接吟下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野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差及,山鬼自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皆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剎那間,天地變得嚴肅起來,空氣猛然冷凝,不可觸及。兩人相對無語‧‧‧‧景象又轉到一碧至深的湖上,我在湖上泛著小舟,你在湖旁為我唱歌,鮮美燦然的蓮花綻開微笑,雲日極為和諧,為我們編織了最佳背景。驀然間,大地忽然晦暗起來,狂風夾著暴雨,向我狂捲過來,船翻了,我也落入湖水,湖水本是溫和的,此時卻變得冷澈起來,寒意直襲上來。那些蓮花也向我聚集過來,原來清麗的她們,竟都成了一副猙獰的模樣,向我張牙舞爪,我嚇的哭不出來,只是大叫,我想向你求救,卻無望地瞧起湖畔列出一排一排的欄杆,把竭力嘶喊的你隔絕在外。湖水越來越碧綠,而我只是向下沉,我伸著雙手,高聲呼喊你的名字‧‧‧‧

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我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本想起身來,但頭卻像是有千斤重一樣,把我壓回潔白的枕頭,此時,我方察覺四周近乎全白,枕頭、床單、棉被、床、甚至連四壁也是漆成白色的,這裡必是醫院了!床的斜對面有面鏡子,映出蒼白而憔悴的我。母親皺著眉,低聲和醫生討論,似乎無察覺我已醒來,我靜下了心,回想發生了什麼,然後閉目凝神靜聽他們的對話。『究竟要昏迷多久啊?已經三天三夜了!』,『唉!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了,醒是會醒,但‧‧‧‧只怕再醒也只能醒一個多月了。令嬡天生體質就不好,肝、肺皆有毛病,加上無細心保養,常常熬夜,從小到大,現在肝炎已是很危險了,本來不至如此嚴重的,但我們發現她最近曾喝過酒,那減了她好幾年的歲月!』天啊!我曾編織了多少夢,要和你共享人生,至今,一切都‧‧‧‧母親在啜泣著,為了不使她發現我已知道病情,我忍住眼淚,看著前面沙發,我多麼希望你在這裡啊!輕輕安撫著我的肩膀,替我梳理髮絲,跟我說:『蓉!不要怕,這一切都是惡夢,很快就會過去的‧‧‧‧』現今你究竟在何處?你可知道我多需要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