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
妳說你們正在研究遺產要怎麼分配
我問妳，為什麼你們要想遺產的事?是因為你們覺得時候到了嗎?死亡隨時會來了嗎?
妳說是的。
我問妳，媽媽媽媽，如果你很快就要死了，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妳說，想看我們三個都成家立業。
媽媽媽媽…妳要我怎麼說…我比妳還想…但是我做不到。
媽媽媽媽，而我不能為了妳，隨便去嫁一個不想嫁的人，做一個我不想做的工作…妳知道的，其實妳也不會想我那樣。
媽媽媽媽，我跟妳說，如果妳很快就要死了，我最大的心願是，能跟妳做朋友。
能在妳面前不要隱藏不要假裝。不要只挑你們聽了會放心的話來講。
媽媽媽媽，我看到妳臉上的緊張。
我說了，但我不敢看著妳的眼睛說。
我說「十幾年前我就跟你說我戒煙了，但是妳知道我是騙妳的吧。」
妳愣了好幾秒，我不知道在妳已經沒有彈性的皮膚之下到底是不是有什麼在顫抖，妳說「在我看來，我覺得妳沒有在抽煙了。」
…我的皮膚還有彈性嗎?我不知道妳是不是會看見我有什麼地方在顫抖。
「媽媽媽媽，我現在就告訴妳，我一直在抽煙，而且現在也沒有想戒的意思」
…………
到底沈默了多久我不知道。時間應該是因為人的心而有不同的長度吧。到底對妳和對我來說，誰的沈默比較久比較難熬?
「媽媽媽媽，這樣認真的作為一個儀式好像很愚蠢，但是我覺得對我來說很重要。今天，我想在妳面前，抽一根煙。」
「不要。」妳說「妳永遠不要讓我和你爸看到妳抽煙。」
…………
最後我都沒有在妳面前抽那根煙。
但隔桌人的煙卻一直飄來。


一直到現在我都在想我到底做了什麼事。
媽媽。其實說出來之後。我老實跟你講。我真的變得比較輕鬆。
我跟妳說了「如果妳來我家，我可以不要抽，就像有不抽煙的朋友來我家我就可以不抽一樣。但是如果因為妳要來，我就要急忙倒掉煙灰缸裡面的煙蒂，然後把煙和煙灰缸和打火機都藏在抽屜裡，我真的覺得很蠢，為什麼我們不能彼此尊重的輕鬆相處?我是妳女兒，我想讓妳認識我，我想讓妳知道什麼事讓我開心，什麼事讓我難過。」
但是媽媽媽媽，會不會輕鬆的只有我?
會不會妳永遠無法理解也不想接受。會不會這讓妳更加擔心更加心疼。妳還要一直想著要不要告訴爸爸，還是要一個人默默承受。
我的乳癌老媽因為知道女兒抽煙就幻想女兒活得非常不快樂，並且還無法把這痛苦的想法跟爸爸說。

媽媽媽媽。妳女兒最近真的不快樂。但是跟抽煙一點關係也沒有。

媽媽媽媽。妳說啟智街的房子要給智偉。太平路的房子就給仁偉。我問你，那現在光復路的房子是要幹嘛…
妳支吾其詞的說了一大堆，害我一步一步問了一百個問題，終於聽懂。如果你們都死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人，這間最值錢的房子就是我的。如果我終於嫁出去了，就要想一個辦法讓所有的遺產我們三個人能平分。

媽媽媽媽。妳為什麼要擔心我?
我知道這就是你們愛我的方式。
但是那間房子又是什麼?
我們三個沒想過會有一分錢的遺產。妳要明白。困擾我們的事情根本不是一毛錢或一棟房子能解決的。

媽媽媽媽。我想抱著妳哭。跟妳說，就算我有這棟房子，也不能讓我愛的那個人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