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30 21:01:24

胡言亂語。相對論╳世界D

如果來到了聖比亞城,只需在整齊而劃一的市街走著,就不難說出一個故事來了。人們提著籃子在櫛比鱗次的攤位前駐足,遲疑地從一個攤位走向下一個,時而回首,時而苦思,而後又不安地走向下一個攤位,看看裡面賣些什麼。
這裡是胡桃,那麼麵包在那兒呢?這裡是舊書攤,那麼羽毛筆在那兒呢?這裡是鼠尾草,那麼鬱金香在那兒呢?這些熙攘的人們並不是初來乍到的旅人,而是不折不扣的鎮民們。

但他們並不曾記得,不曾記得他曾在上個星期三,到「莎拉朗特」的店裡買過紅酒,不曾記得她曾經在去年的情人節,在「特勒斯」買了一個巧克力。每家店鋪究竟賣著什麼,每個人都只能重新找起,許多人看著地圖走路,和其他拿著地圖的人交談、指點並且討論,就在他們住了一輩子的城市裡,就在他們走了數十年的街道上,他們一個巷口一個巷口地尋找著他們所應該去的地方。

他們拿著筆記本走著,並且趁他們所得到的各種消息,還暫時記在腦裡的時候紀錄進去,因為,這是個沒有記憶的世界。

在每天,或者是只有今天的工作完了,該回家的時候,每個人查閱地址簿看看他們究竟住在哪裡,寫了整天稿子的年輕作家恍然發現他住在道格拉斯巷一百零三號;靠著短期印象成功投資了幾起案子的股票經紀看了他的小本子,才知道他住在卡魯街二十一號。

到了家來,每個男子都發現有另一個女子,另一個孩子在門口等待著,男子自我介紹一番,幫忙打掃房間,念童話故事給孩子聽,而同樣地,每個女子下班後,她的生命都重新再與丈夫、孩子、掃帚、檯燈、壁紙、瓷花瓶相會。
夜深,夫與妻不會在餐桌討論一日的事、孩子的學業、房屋的貸款,因為他們都不記得那些,他們只是彼此對視微笑,忽地感到燥熱難忍,心跳不止,就和他們十五年前,初次邂逅時並無二致,他們慌忙地找到了臥房,匆忙間推倒了他們自己也不認識的家庭照片。沒有記憶,每一黑夜都是初夜,每一清晨都是初晨,每一親吻都是初吻,每一心動都是初戀。

所謂的過去只存在書籍與檔案之中,他們帶著「生命簿」,藉由每天讀幾頁來重新認識自己,了解他的父母是誰、他的出身是高貴,還是低賤、他的學業成績是好,還是不好、他的生命中是否曾經有任何夢想,他又是否去實踐過?如果沒有了「生命簿」,他就只是一張照片,一個沒有憑據的存在,一縷三次空間裡遊蕩的鬼魂。你會在萊莎河畔的露天咖啡廳裡聽到一男子的慘叫,他剛發現他謀殺了自己的父母詐領保險金,而隔壁桌的女人只是沉重嘆息,因為她剛發現就在去年的此處,他心儀的男子說他並不愛她了。

隨著光陰流逝,生命簿的厚度也與日繼長,當厚到完全無法去讀的時候,他們就得抉擇了,或是翻翻前面幾頁,認識年少輕狂的自己,或是讀讀後面幾頁,了解遲暮向晚的歲月。

少數人則不去讀自己的生命簿了,他們已放棄過去。昨日種種,不論是富,是貧;是飽學,是白丁;是傲然,是謙睦;是空虛一世,是曾經愛過,都與他們沒有干系了,那些並不會比輕風吹過耳際的感覺更有意義,他們決定不去計較了。這樣的人看著你時,是專注地看著你的眼睛,這樣的人抓著你時,是緊握住你的手掌,這樣的人走在路上時,是以輕快的步伐前行,這樣的人已經學會,怎麼在沒有過去的世界裡過著沒有記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