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望不見崔護了，桃紅才掩上門進入屋裡。思及剛才觸手的那幕，她的心口還是撲通撲通地跳個不住。

白玉一般的面容，又是脣紅齒白、翩翩風采……崔護的公子氣度，和鄉間的小夥子比起來，就是不一樣。

注視著自己的一雙手，突然想到，若剛才沒有慌慌忙忙地抽開手，是不是就會讓他握住了呢？讓他握住，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哎呀，我在想什麼呀？

她只覺臉紅耳熱，慌忙要往自己房裡跑。

「紅兒！」威嚴的喊聲驟然響起，她趕緊停步，「爹。」

老人拄著柺杖踱到她面前，眼神凌厲，「剛才做什麼去了？叫妳好幾次，都不回答？」

啊……該不會是因為顧著和崔護說話，沒注意到？

「對……對不起……」想起崔護，不由得一陣心慌，說話也就結結巴巴。

「我問妳做什麼去了？」他指著她手中的水盂，「這是幹什麼？」

「我……我澆花去了……」

「澆花？」他一把奪過水盂，摔在地上。「澆花也用得著臉紅嗎？」

一聽這話，她再無法推託，只得跪下，「外……外頭一位公子喊渴……我……我拿水給他喝……」

他怒道：「不是要妳別跟陌生男人說話嗎？妳把爹的話當耳邊風了？」

她低下頭，緊咬著唇不說話。

父親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她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總和母親牽著她的手出遊。有時，父親還會讓她坐在腿上，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母親則在一旁磨墨。一家三口，雖然生活簡單，卻是多麼幸福！

然而，從母親失蹤後，這幅和樂的畫面就破裂了。

母親為什麼要離開他們，又到底到了哪裡，她怎麼也不知道。父親告訴她，她已經沒有母親了，「妳娘死了。」為了這句話，她哭了好幾天，卻在鄰居的閒言閒語中，聽說母親跟其他男人私奔的事實。

原來，母親是為了別的男人拋棄了他們父女。

父親從此禁止她跟男人往來，村裡的小夥子看見了她，都躲得遠遠的，唯恐跟她多說上一句話，就要被她父親打得死去活來。

她突然慶幸崔護早就走了，否則不知道要帶什麼「紀念」回去呢。或許，崔護再也回不去了，因為他不但跟她說了話，還碰了她的手……

思及此處，她又是暈紅上臉，忙忙跑回屋裡去了。

又是清明。

崔護在細雨紛飛中，又來到了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

過去的一年裡，他一面繼續讀書，一面靠著在街上賣書畫的微薄筆潤，維持母子間基本的生活。兩人自食其力，生活樸素，有著單純的幸福。

他一直想謝謝她，本想寫信，一提筆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他在自述身世時，雖說了自己是博陵崔護，卻忘了問那姑娘的芳名。

好不容易趁著清明放了自己一假，便忙趕到長安，記憶中的這地方來，希望能當面謝一謝她。

這地方，他在夢裡來過無數遍；真正到了這裡，還是忍不住心頭撲通直跳。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歡上她了。這次見面，無論如何要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才好。

小屋終於又出現在視線中了。紛飛的細雨中，四周好似蒙上一層薄霧，恍如仙境。

他會心一笑。本來她就像個仙女嘛。

他伸手叩門。然而，叩上半天，門內竟無動靜。門一推便開，花香撲鼻，映入眼簾的是滿庭院的桃花，一切如故。

「姑娘！姑娘！」他朝裡屋喊著，卻只聽得自己的聲音迴盪。走近一推那門，卻推不動，想是鎖住了。

長嘆一聲，他取出筆墨，題詩於大門左扉：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東風。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心神特別不定。

桃紅到鎮上去抓藥時，好幾次差點讓馬車撞上，車夫怒喝道：「小丫頭，沒長眼睛啊？」實際上，她也沒聽清楚，只愣愣地拎著藥慢慢走回去。

崔護的影子從來沒有在她心版消失過，她常常夢到他，走在路上也常誤認別人為他。

雖然她覺得自己很傻，因為崔護說不定再也不會出現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單相思，但她就是怎麼也忘不了他。

也曾想過到博陵去尋他，可是博陵那樣大，姓崔的人一定也不少，可從何找起呢？……更何況，父親一定不會讓自己去的。

思及父親，她不由得心焦了起來。他從去年起身體就時好時壞，她只得三天兩頭地跑藥舖，刺繡賺來的錢全買藥去了，還賒了不少錢。有回藥舖老闆甚至跟她說：「小姑娘，妳考慮考慮，若是給我當媳婦的話，妳以前賒的錢我可以不追究，以後妳爹買藥的錢，也都免了，好不好？」

「不……不成的……」她慌忙道：「我……我爹不會要的……」趕緊離開藥舖。

此後她多接了幾樣工作，好不容易把錢還清了，便趕忙換了一家藥舖。

但，父親的病總是沒有起色……

剛要進門，突然發現門上寫的有字。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東風。

是他！一定是他！

可「人面不知何處去」的人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