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7-28 11:29:24水瓶貓熊
桃花奇緣(下)
望著高燒不退，口中夢囈不清的女兒，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到底是個什麼孽緣呢？母女兩個為了外頭的男人，心居然都離他而去了。
他此生最深愛的兩個女人呵！老天爺為什麼總是讓她們背叛他呢？
自他發現女兒經常心不在焉後，就故意裝病，讓她分不出心來管別的事。但，即使將她留在身邊，佔據她所有的注意力，他卻仍管不了她的夢。每當見到她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崔公子」，他就心如刀割。
只是，他怎麼也沒能料到會有今天這種事發生！
他緊握著拳，一拳拳擊在几上。若是自己白日裡沒有貪睡，即時趕走了那姓崔的小夥子，女兒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
然而，如今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他握著女兒滾燙的手，老淚縱橫。
－－蒼天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你要讓女兒這樣離開我……
血……他看見血。
血從倒地的屍體中汩汩流出，流過滿是雪的荒原，隨即結凍成冰，染成一地怵目驚心的紅。四周散落著斷折的旗幟、殘缺的肢體，鬼哭神號，猶如地獄。
在家鄉，他成日只是捧著書讀，連隻雞也不敢殺，為此還挨過舅母的罵：「你還算是男人嗎？整天之乎者也，有什麼用？」轉過頭便罵舅舅：「那個婊子的種，你帶回來做什麼？沒的浪費我家的米！」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就吐在他頭上，就連表弟表妹也嫌他是「婊子的兒子」，又踢又打，沒半分尊嚴。
他們難道都忘了嗎？如果不是將母親賣入花街，外祖根本養不大舅舅！但這怎麼說都是一個標籤，他再怎麼怨恨，也是擺脫不開的。
聽說軍隊裡有吃有住，只要立了功，當上大將軍，沒人敢瞧你不起！
於是他咬著牙，通過嚴苛的軍事訓練；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軍中的功績，是靠人頭來計算的，殺的人愈多，領的賞就愈多，升的官也愈高。
第一次殺人，就在他毫無心理準備下發生了。
將軍命令他的隊伍打前鋒，馳向胡人；他則頂著盾牌前進，專砍馬腳。馬上的騎士摔落，撞開他的盾牌，展開肉搏。
對方步步進逼，他身上處處帶彩，血花飛濺；然後，對方一刀揮向他脖頸。
－－在戰場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將軍這麼對他們說。
「我不要死！」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刀鋒急搗敵人心窩！
只聽得對方一聲淒厲的尖叫，嘩的一聲，熱血噴了他一頭一臉，瞬間凝結成冰。
他殺的人愈來愈多，身上總帶著血腥味，洗也洗不掉。每天夜裡，他都夢見胡人鬼來向他索命，只好睜著雙眼到天明。
最後，在一場戰役中，他故意弄折了一條腿，這才回到中原。雖然他已不再在乎鄉人的恥笑，但也不想再回家鄉去了。他要找一塊淨土，娶妻生子，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然而，終究是罪孽深重啊，他摯愛的女人，竟一個個離他遠去……
他不知拆散了多少人的家庭，所以，他的家庭也注定要被拆散吧……
－－報應啊……
總是不甘心呵！
到城裡贖回了玉珮，崔護臨走之前，還是不死心地到小屋去，卻發現不但自己題在左扉上的詩給刮得一乾二淨，就連右扉也貼上了張白紙。
一絲不祥的感覺掠過心頭，他發了瘋似地拍門，許久才有一個拄著柺杖的老人來應門。
「你是誰？」老人的眼睛雖然紅腫，看著人時仍是威光四射，崔護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
「小……小生崔……」底下的「護」字還來不及出口，他立刻覺著一陣窒息－－那老人已經捉住了他的領口－－接著是天旋地轉，只聽見老人的怒喝聲：「就是你！你就是那個姓崔的畜生！」
「老伯……有……有話好……好說……」崔護簡直快透不過氣來了。
「你還裝蒜？」老人怒道：「要不是你，桃紅也不會……也不會……」說到這裡，竟忍不住哭了起來，抓著崔護的手不由鬆了。
「桃……桃紅……」崔護總算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了，喜道：「原來她叫桃紅？快……快讓我見她！」
老人叫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女兒因為讀了你寫在門上的詩，已經……已經得病死了……」
「什……什麼……？」崔護這時才真是天旋地轉，不由坐倒在地。「桃……桃紅姑娘……死……死了……？」
「你滾！你滾！」老人揮舞著柺杖，「趁我還沒發狂，你快滾得遠遠的！」
「不……不……」崔護道：「我不走……我不走！」
「你……你說什麼？找死嗎？」老人氣極，一杖就往崔護背上打去。
這一杖力氣恁大，崔護猛覺喉頭一甜，哇一聲嘔出一口鮮血，都噴在老者長袍之上。他卻順勢抱住了老者雙腿，說道：「請……請您讓我去見……去見桃紅姑娘一面……我……我死也甘願……」
「畜生！你不用再說了！」老者瘋狂地揮舞著柺杖，一杖就是一道血痕，打得崔護皮開肉綻，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只是不住求懇：「求求您……讓我見他一面……」
老者握杖的手也漸漸磨出血來，終於停手。耳聽得崔護還在喃喃求懇，不由得心軟了。「你……你當真要見她……？」
崔護顧不得全身傷痕累累，磕下頭去：「求老伯成全……」
「好……好……」老人想扶起他，卻發現自己也站不穩了，兩個人只得撐持著一根柺杖緩緩邁步。
到得床前，只見桃紅沉睡在桃花堆中，遺容安詳。
老人長嘆一聲：「她是喊著你名字走的，想是夢見了你吧……」
崔護執起她的手，流淚道：「我……我在這兒……桃紅……妳醒一醒啊……」
淚滴在她蒼白的臉龐上，滑進桃花叢中，一滴，又一滴……
他拉著她手貼近自己臉龐，哭道：「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突然，他感覺到有隻手溫柔地在為自己拭淚。仔細一瞧，竟是她的手！
崔護一愣，只見她雙目緩緩睜了開來，笑開一池漣漪，「崔郎，是你嗎？」
「是我……是我！」他激動地道：「我來了！我來了！」
「爹……」妙目一轉，凝望著驚喜的父親，「讓您擔心了……」
「不會，不會……」老人喜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的女兒就託付給你了。」
站在門邊，老人對崔護道。
「爹真的不跟我們到博陵去嗎？」桃紅問道。
老人搖搖頭，「不了，爹要留在這裡，日日夜夜求菩薩保佑你們夫妻一切順利，早日生個白胖孫子讓我抱抱。」
「爹！」桃紅羞得躲到崔護身後，翁婿倆哈哈大笑。
老人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只有以餘生吃齋唸佛，才能拯救自己和子子孫孫。女兒能找到一個好歸宿，這就是菩薩的恩賜了。他但願世世代代的子孫，都不會再像他一樣，染上滿手的血腥。
兩人攜手走在桃花林中，崔護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妳最後究竟夢見了什麼，那麼開心？」
「你想知道？」她促狹地眨了眨眼。
「那自然。」他點著她的鼻頭道：「我是妳老公，妳可不許隱瞞抵賴。」
「那好，你在這裡站著。」她往後跑，一面叫道：「不許回頭哦！」
微風吹動，花瓣颯颯飄落，如雨如雪，瞬間灑了他一身。
「崔郎！」
他猛然回頭，便見她張開雙臂向他奔來，他不禁也張開雙臂歡迎她。
桃花雨中，兩人緊緊擁抱。
「我的夢實現了，你的呢？」她在耳畔問他。
「我抱著我的夢啊。」他吹進她耳中，便如有千萬桃花，在她心中綻放。
這到底是個什麼孽緣呢？母女兩個為了外頭的男人，心居然都離他而去了。
他此生最深愛的兩個女人呵！老天爺為什麼總是讓她們背叛他呢？
自他發現女兒經常心不在焉後，就故意裝病，讓她分不出心來管別的事。但，即使將她留在身邊，佔據她所有的注意力，他卻仍管不了她的夢。每當見到她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崔公子」，他就心如刀割。
只是，他怎麼也沒能料到會有今天這種事發生！
他緊握著拳，一拳拳擊在几上。若是自己白日裡沒有貪睡，即時趕走了那姓崔的小夥子，女兒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
然而，如今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他握著女兒滾燙的手，老淚縱橫。
－－蒼天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你要讓女兒這樣離開我……
血……他看見血。
血從倒地的屍體中汩汩流出，流過滿是雪的荒原，隨即結凍成冰，染成一地怵目驚心的紅。四周散落著斷折的旗幟、殘缺的肢體，鬼哭神號，猶如地獄。
在家鄉，他成日只是捧著書讀，連隻雞也不敢殺，為此還挨過舅母的罵：「你還算是男人嗎？整天之乎者也，有什麼用？」轉過頭便罵舅舅：「那個婊子的種，你帶回來做什麼？沒的浪費我家的米！」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就吐在他頭上，就連表弟表妹也嫌他是「婊子的兒子」，又踢又打，沒半分尊嚴。
他們難道都忘了嗎？如果不是將母親賣入花街，外祖根本養不大舅舅！但這怎麼說都是一個標籤，他再怎麼怨恨，也是擺脫不開的。
聽說軍隊裡有吃有住，只要立了功，當上大將軍，沒人敢瞧你不起！
於是他咬著牙，通過嚴苛的軍事訓練；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軍中的功績，是靠人頭來計算的，殺的人愈多，領的賞就愈多，升的官也愈高。
第一次殺人，就在他毫無心理準備下發生了。
將軍命令他的隊伍打前鋒，馳向胡人；他則頂著盾牌前進，專砍馬腳。馬上的騎士摔落，撞開他的盾牌，展開肉搏。
對方步步進逼，他身上處處帶彩，血花飛濺；然後，對方一刀揮向他脖頸。
－－在戰場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將軍這麼對他們說。
「我不要死！」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刀鋒急搗敵人心窩！
只聽得對方一聲淒厲的尖叫，嘩的一聲，熱血噴了他一頭一臉，瞬間凝結成冰。
他殺的人愈來愈多，身上總帶著血腥味，洗也洗不掉。每天夜裡，他都夢見胡人鬼來向他索命，只好睜著雙眼到天明。
最後，在一場戰役中，他故意弄折了一條腿，這才回到中原。雖然他已不再在乎鄉人的恥笑，但也不想再回家鄉去了。他要找一塊淨土，娶妻生子，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然而，終究是罪孽深重啊，他摯愛的女人，竟一個個離他遠去……
他不知拆散了多少人的家庭，所以，他的家庭也注定要被拆散吧……
－－報應啊……
總是不甘心呵！
到城裡贖回了玉珮，崔護臨走之前，還是不死心地到小屋去，卻發現不但自己題在左扉上的詩給刮得一乾二淨，就連右扉也貼上了張白紙。
一絲不祥的感覺掠過心頭，他發了瘋似地拍門，許久才有一個拄著柺杖的老人來應門。
「你是誰？」老人的眼睛雖然紅腫，看著人時仍是威光四射，崔護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
「小……小生崔……」底下的「護」字還來不及出口，他立刻覺著一陣窒息－－那老人已經捉住了他的領口－－接著是天旋地轉，只聽見老人的怒喝聲：「就是你！你就是那個姓崔的畜生！」
「老伯……有……有話好……好說……」崔護簡直快透不過氣來了。
「你還裝蒜？」老人怒道：「要不是你，桃紅也不會……也不會……」說到這裡，竟忍不住哭了起來，抓著崔護的手不由鬆了。
「桃……桃紅……」崔護總算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了，喜道：「原來她叫桃紅？快……快讓我見她！」
老人叫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女兒因為讀了你寫在門上的詩，已經……已經得病死了……」
「什……什麼……？」崔護這時才真是天旋地轉，不由坐倒在地。「桃……桃紅姑娘……死……死了……？」
「你滾！你滾！」老人揮舞著柺杖，「趁我還沒發狂，你快滾得遠遠的！」
「不……不……」崔護道：「我不走……我不走！」
「你……你說什麼？找死嗎？」老人氣極，一杖就往崔護背上打去。
這一杖力氣恁大，崔護猛覺喉頭一甜，哇一聲嘔出一口鮮血，都噴在老者長袍之上。他卻順勢抱住了老者雙腿，說道：「請……請您讓我去見……去見桃紅姑娘一面……我……我死也甘願……」
「畜生！你不用再說了！」老者瘋狂地揮舞著柺杖，一杖就是一道血痕，打得崔護皮開肉綻，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只是不住求懇：「求求您……讓我見他一面……」
老者握杖的手也漸漸磨出血來，終於停手。耳聽得崔護還在喃喃求懇，不由得心軟了。「你……你當真要見她……？」
崔護顧不得全身傷痕累累，磕下頭去：「求老伯成全……」
「好……好……」老人想扶起他，卻發現自己也站不穩了，兩個人只得撐持著一根柺杖緩緩邁步。
到得床前，只見桃紅沉睡在桃花堆中，遺容安詳。
老人長嘆一聲：「她是喊著你名字走的，想是夢見了你吧……」
崔護執起她的手，流淚道：「我……我在這兒……桃紅……妳醒一醒啊……」
淚滴在她蒼白的臉龐上，滑進桃花叢中，一滴，又一滴……
他拉著她手貼近自己臉龐，哭道：「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突然，他感覺到有隻手溫柔地在為自己拭淚。仔細一瞧，竟是她的手！
崔護一愣，只見她雙目緩緩睜了開來，笑開一池漣漪，「崔郎，是你嗎？」
「是我……是我！」他激動地道：「我來了！我來了！」
「爹……」妙目一轉，凝望著驚喜的父親，「讓您擔心了……」
「不會，不會……」老人喜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的女兒就託付給你了。」
站在門邊，老人對崔護道。
「爹真的不跟我們到博陵去嗎？」桃紅問道。
老人搖搖頭，「不了，爹要留在這裡，日日夜夜求菩薩保佑你們夫妻一切順利，早日生個白胖孫子讓我抱抱。」
「爹！」桃紅羞得躲到崔護身後，翁婿倆哈哈大笑。
老人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只有以餘生吃齋唸佛，才能拯救自己和子子孫孫。女兒能找到一個好歸宿，這就是菩薩的恩賜了。他但願世世代代的子孫，都不會再像他一樣，染上滿手的血腥。
兩人攜手走在桃花林中，崔護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妳最後究竟夢見了什麼，那麼開心？」
「你想知道？」她促狹地眨了眨眼。
「那自然。」他點著她的鼻頭道：「我是妳老公，妳可不許隱瞞抵賴。」
「那好，你在這裡站著。」她往後跑，一面叫道：「不許回頭哦！」
微風吹動，花瓣颯颯飄落，如雨如雪，瞬間灑了他一身。
「崔郎！」
他猛然回頭，便見她張開雙臂向他奔來，他不禁也張開雙臂歡迎她。
桃花雨中，兩人緊緊擁抱。
「我的夢實現了，你的呢？」她在耳畔問他。
「我抱著我的夢啊。」他吹進她耳中，便如有千萬桃花，在她心中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