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作：徐悲鴻/奔馬

《驟雨飛霜劍無痕》...........作者：秦小淇


【第三章】湘女多情，劍客無心(三之五)


而這一頭，無痕心思瞬轉，只想到慕天行已然魂魄將杳，不管如何都得讓慕天霜見他最後一面。

可奔至半途忽地又想，胡老大眾人定會循著他的腳步來尋慕天霜，現下若是回去，不正巧引狼入室！

無痕思及此，當堂止了腳步，眼前正是早先湘兒她們路過的破廟，無痕正自進退不得；但看慕天行只剩一口氣了，終顧得這麼許多了！

無痕終於下定決心，怎樣也要讓她們兄妹兩見最後一面！

於是，無痕負著慕天行大步邁入破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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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追來的寒驟等人卻是遇著了慕天霜和左孟殘一行人，一陣混戰自是開打，而湘兒卻覷空引下天霜低聲說道：
「瞧這情況，姊姊的大哥應該躲在不遠處，這兒這交給我和左叔叔，姊姊快回頭尋去，別要再失散了。」

慕天霜聞言道了聲謝，便即快步逸去，眾人雖是想阻，但礙於左孟殘兇狠的劍法和湘兒刁鑽的小金箭，倒也無可奈何。


而這一頭，無痕在見著破廟裡空無一人的景象後，殘落的悲傷終於難以抑制地襲上心口，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遺憾驀地全數崩落。

慕天霜終要見不著兄長最後一面，與自己一般一生遺憾了！

思及此，不甘心的情緒狂捲無痕心頭，他猛然伸手點了慕天行的止血穴道，爹爹的臉容突地浮現無痕腦海，好似開啟了無痕記憶的匣門，幼時爹爹親授的止血舒心之術細細在無痕腦中推展開來。

無痕想也未想，撕下衣襟，開始在慕天行血行的筋絡上細細地縛上止血帶。

此時此刻，無痕不知自己心頭怎會浮現一種溫暖的感受，父親溫朗的聲音、細長的指頭、還有溫緩和煦的教導，都在無痕心頭繚繞。

無痕再不管慕天行是否早已回天乏數，他只是一個勁兒在慕天行胸口推摩。

已經一刻了，慕天行的口鼻早已沒氣，無痕雖是探知了，但爹爹的語聲似乎仍催促自己，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爹爹總是不放棄地在病人胸口推摩，無痕記得的，爹爹從來不放棄任何上山求醫者的生命！

所以無痕仍自固執地推摩著。

忽然，無痕靈光一現，想起父親曾爲一位大娘施展的，命門注氣續命的法子，無痕在復仇嶺時曾在爹爹的醫書裡讀過，於是連忙扶起慕天行，緩緩朝他命門輸氣。
一忽會，慕天行哼地一聲醒轉過來，無痕喜得抬起了眼，卻見著一雙淚眼迷朦的鳳目正在門口揪著他們。

娘！是娘！

是娘溫柔得顫人的眸子，是娘悲傷得憾人的眼光！真是娘！

無痕心頭一震，就脫口喚了出來：
「娘！」

而那人好似關愛倍至又似理也未理地直衝向無痕，無痕正要展開雙臂歡喜相迎，卻見她直直越過無痕，衝向慕天行，大聲哭喊：
「大哥！」

無痕驀地驚醒，原來是慕天霜！

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沉溺往事，連有人靠近也不知、連慕天霜也錯認成娘！

無痕終於還是想起了自己的冤仇，肖似望見了寒驟糾結的心，再瞧著悲傷交集著歡喜的慕天霜，無痕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又對又錯的事。抑不住嘆了口長氣，終於下定決心說道：
「我只能救你們到這裡了，慕天行，恕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我來自復仇嶺，將要做的便是同寒驟一般的事，現在，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這是大還丹，還有兩張人皮面具，你和天霜就快快逃命去吧，以後，再也不見了。」

無痕說罷，便大跨著步履離開了，他忍住了回頭的衝動，因為他直到才此刻忽然了解，自己一直不願離去的原因原來是慕天霜！

那帶淚的鳳目令他想起娘，想起溫柔得極需要人保護的娘！


無痕就著日出的方向一口氣奔下山，正巧遇著了山下市集。

一叢叢聚著的人潮，熱絡地呼喝道別，無痕腦子昏亂，渾渾噩噩地瞇起眼簾，瞧著這日已偏西，眾人將歸的景象，心頭落寞更甚。

商賈們身邊的各色貨物早已兌得差不多精空，剩下的多是駝著劣等貨，覓不得買主的喪氣商人。

無痕許是累了，一整日的急奔滴水未進，再加上心境陡變，走在這人潮推擠著散去的市集，竟是有些虛晃晃地。

突地一聲馬嘶衝破了無痕陰霾的思維，那馬聲響自約一尺遠的距離，一忽會兒便馳到了無痕跟前，接著一聲斥喝就在無痕耳際響起。

「去他娘的狗崽子，橫著走嫌命長麼！」

這熟悉的「狗崽子」一辭，引得無痕抬起頭來；那日，那群不知哪裡來的惡人就是這樣罵他！

無痕憤恨的雙目狠狠地瞪視著眼前那一匹駝滿厚重花布料的黑馬，那黑馬渾不知懼地回睨著無痕，一副昂然不屈的神態，馬背上堆如小山般高的花布料逆著光，肖似巨大的陰影籠罩無痕。

無痕有些驚愕，旋即想到這大叔恐是一匹布都未賣出吧，時值四月，再接下來就是暖天，如此厚重的綿布，自是難討得好賣相，難怪這馬兒會駝得一肚子氣了。

無痕再瞧瞧馬兒的主人，只見他滿面風霜的臉上，盡是固執的皺紋，襯著他此時又臭又喪氣的臉，無痕已忘了自己的不快，忍不住開口：
「大叔，這厚布暖天裡是賣不出去的哩！」

那大叔哼了一哼，理也不理無痕，逕自揮鞭敲著馬臀，自無痕身側緩步馳過。

「小兄弟你別理他，那張鐵成咱都叫他張鐵嘴，來這市集都好幾年了，可常駝來不合時節的貨，偏又價錢抬得老高，賣不出去是常有的事。」
無痕身後正忙著掇拾貨架的紅衣漢子熱心地說。

無痕望著張鐵成，夕陽的紅光已將他和他的貨、他的馬染得又亮又紅，突地，那馬嘶了一聲，馬尾揚了一揚，一線金光抓住無痕視線，衝進了無痕記憶。

是嗎？是牠嗎？是翠微山裡的馬兒嗎！

無痕猛地奔上前去，攀住了那毛色雖黑卻濁暗的黑馬，呼道：
「張大叔，您這馬賣嗎？」

張鐵成回頭滿臉怒氣地大喝：
「賣！連馬背上的貨一起，兔崽子買嗎！」

「買！」無痕乾脆地掏出三個酒杯般大的金錠，張鐵成一愣，眉頭不鬆反皺。

「搗啥子鬼，咱烏雲毛色醜，駝的也少，還老是要走不走的，小子買牠作啥！開老子玩笑麼！」

「大叔，這烏雲可是翠微山擒來的麼？」無痕興沖沖地問道。

張鐵成又是一愣。無痕續說：
「翠微山上的野馬身子小，爬山行，可駝重就不成了，瞧他尾巴上的金線，大叔，你可別欺小子，說這烏雲不是翠微山裡擒來的！」

張鐵成聞言竟是歎了口氣，原本皺扭的皺紋驀地緩了下來，叨念道：
「罷、罷！就賣你吧，這烏雲跟著我也不快活，就賣你吧！」

無痕接過了烏雲，裡開復仇嶺以來，無痕第一次感到衷心地歡喜！


無痕將馬背上的厚布分送臨近貧苦人家，事罷，皎月早已高升，幾點星光零星地散著。

無痕但覺無限寂寥，想自己與烏雲皆是天涯淪落，思鄉頓時情切起來。

他撫著馬背，幼時與翠微寺的小和尚一起追逐馬兒的情景躍上腦海。

想他們時或翻跌草地懊惱唉叫，時或震天嘶喊壯大聲勢，幾個小鬼從未近過這金線馬兒身旁，可這金線馬兒偏又像故意似的，逕在他們身前不遠處昂頭長嘶。

想到這裡，無痕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揣想著翠微寺的大師們看到他爹娘的墳後，會是多麼吃驚；又或者，他們在早山路上就檢著了小雙兒的冰涼的屍身，然後也就順勢替失蹤的無痕立了個衣冠塚！

無痕嘴角的微笑未收，眼眶裡的涙卻已滴落下來，他忍不住對著烏雲，就好似對著老友般低語起來：
「烏雲呀烏雲，你也想家嗎？明兒個我們就一塊兒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