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7 23:45:55李秀 Lee Hsiu

4-1. 母親的顱骨沉睡在我懷裡 (中文)

  那年夏天,不知為什麼,鄰居的那位港務局長,竟然熱情地邀請剛新婚不久的三哥、三嫂看電影,彼時上電影院是一種正式約會。三哥似乎意態闌珊,要我陪標緻的三嫂去。臥在病榻的母親,見三哥不去,顯得很急切:「你們攏總去,不要拒絕人家大人物的好意。」
  「我留在家陪阿母。」三哥說。

  「阿母,那我呢?」嗜好電影的我,心早就飛到電影院去了,一點也不知悉母親內心隱藏的「陰謀」。

  正沉醉在銀幕上的情節時,右偏方打出驚心動魄的字幕:「李秀等人,家有急事,速回。」

  奔出戲院,火速跟著三嫂搭上三輪車,直飛高雄市立醫院,遠遠就望見一群穿著白衣戴白帽的護士在大門口議論紛紛。見到三嫂,她的同事,即刻圍擁前來,神色凝重道:「他們已回去了。」

  我媽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撥開慢條斯理的三嫂直衝到眾護士面前。

  「發現太晚,已斷氣了。」

  濃雲啊,融解成雨吧,好替身為子女的人哭泣,因為此刻胸口鬱結,哭不出聲音來。

  不顧大人的忌諱,我偷偷抱住母親臥在廳前的頭,手指緊捏住銅色髮鉗,仔細地、輕輕地一根一根拔掉冒出在母親額頭頂上的初髮。平時阿母累了,總愛平躺在六疊榻榻米上,享受女兒替她做頭上功夫,然後再按摩她慣常的偏頭痛⋯⋯

  廿幾年後,覆鼎金公墓,市府公佈重新規劃,母親的墳臥踞公墓一隅,必須處理。

  拾金那日,我換上那件當年阿母從醫院穿回來的貼身衣服,好叫她讓我如願銜接那分母女被斷割的靈犀。母親走後,我常背著人聞她衣服上遺留下來的體香,想著她流淚。通常在夢境中那份親情總是抓不住或是另一個鮮明影像呈現:

  「阿母!妳終於被我尋著了,就不相信您已死去。」我真真實實擁抱著那熟悉的軀體。

  「不要這樣黏人,都這麼大了。」阿母輕輕要推開。女兒死命抓緊,不讓她再度離開。她走到那裡,就跟到那裡,她終於投降,答應我做她的影子。每當沉醉在這種夢境,就會有夢醒的惱人時刻,而今拾金日子,彷彿要去會廿幾年前驟然失散的慈母。

  工人在隆凸的坏土一鋤一鋤下耙,一層一層撥開阿母深鎖的厝內。那刻椎心泣血的棺槨顏色,此刻已被地氣腐蝕褪色轉為暗傷沉臺,已掩不住四分之一世紀尋尋覓覓的跋涉,現在有了著落點,至少曾是眼睜睜凝視阿母在此處下榻。「咻」一聲縱身跳落,企圖沐進日夜思慕的慈恩。母親入殮時,我顫抖的雙手為她冰冷的雙腳套上的皮底黑鞋赫然映入眼眸時,淚潮氾濫湧出,似要哭倒積壓成山的怨屈:「奪走女兒終生的孺慕甘露,您可知否?」

  工人在旁搖頭嘆息,叫我冷靜點,他們好辦事。心想這些工人絕對料不到,廿幾年前母親下葬時,女兒還曾拼命與工人拉扯阻攔,只因為他們要將我的母親「活生生」推入暗無天日的洞穴。經父親忍痛百般勸慰答允建舍在側,好讓我陪伴獨留荒山野地的阿母才作罷,事後雖為這段喪失理智的孝行汗顏,但無母何恃,鼎山烈烈,我獨何害?

  捧著母親剛出土的顱骨,春日暖風徐徐,叫人沉沉欲睡。我常在母親懷裡睡覺,而此刻母親就在我的懷抱,我也在她的懷抱,我們是如此相依相靠,卻又如此隱隱默默遙不可至。

  將懷中的顱骨,還有四肢、各節手指腳趾,像一件稀世的藝術珍寶,謹慎地安放在廣場水泥地上晒太陽。虎視眈眈的雙眼不容許飛蚋野貓前來打擾,就像童年躲空襲時仰臥草地,母親為我驅走成群嗡嗡叫擾的蒼蠅。

  頭殼右邊有一大片烏黑,難怪她老人家常鬧偏頭痛。後牙尚牢固,這是愛啃澎湖柴魚和土豆的結果,用食指來回觸摸微凹鼻骨,再摸摸自己的,感喟地側頭對兒女說,媽媽以後大概就是這個形狀。

  他們望著我笑而不答。是呀,到那時我那來的頭顱?曾交代過他們媽媽的器官能捐就捐,也不必佔用台灣這塊有限的土地,將之火化,然後撒在海上隨風飄流,多自在!反正越簡單越好。兒子曾開玩笑說:「倒在馬桶沖掉,不更簡單?」

  以前常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現在都說天下無不是的子女。以前有人不經意對阿爸或阿母說「老去」(死的意思),我會氣得以後再也不跟那個人打招呼,現在我能坦蕩與兒女相談身後事,孩子們也不以為忤。欣喜他們不像媽媽那樣對親情的執著。

  去年母親節,兒子在北服役未能返鄉,卻在電視節目上看到他英氣俊發地奏著獻給母親的歌,女兒將準備托福考高分,做為送給母親的禮物。康乃馨的白與紅,象徵時光中並呈的哀樂。花的馨香容易流逝,但愛的溫柔卻
_琱[不變。
  雖然愛的方式不斷在改變。
 


                                    與父親在母親墳前沉思----親情書寫主題


2010-06-08 05:21:43

早安
我早起坐早課囉
送妳野薑花粽
昨日跟妳去綠色空間
真是好美的回憶
等妳回溫哥華
我會心悶妳喔

版主回應
原來妳是俱豐富歷史古蹟的美麗女人,
昨日上了「台灣歷史和地理」一課.
2010-06-08 08:4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