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05 22:35:52ikay

古道照顏色──悼家旺伯

2003年我畢業,論文謝辭裡寫著:
「北上多年,始終無法忘記七股的天寬地闊,以及大家對抗各種險惡的社群聯繫與情分,七股龍山村的歲月,讓我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與這個社會的連結,意識到自己的空缺。謝謝陳家旺先生的智慧與胸襟,視如己出的對待。家旺伯執著於理想與原則的人格風骨,是我這些年在外遊蕩總可以回頭望見的燈火,希望許多的心疼與不忍,能有海靜河清的一天...」
2006年3月初,我接到媽媽的電話,說收到七股寄來的一大個包裹,裝了一些當令海產,我知道應該是家旺伯,過年前,我急著回家,寄了一盒杏仁粉給家旺伯,聽說杏仁對咳嗽很好,家旺伯長年咳嗽,在最後這一段日子裡犯得特別凶,那是一次在去學長的婚宴上回程順道繞去七股,在家旺伯床前跟他聊著,家旺嬸提到最近的狀況,肝腫瘤的部分還好,倒是咳嗽很兇,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家旺伯,跟他說過年也許會帶媽跟爸去七股玩,病床上他還放著一支電話,說隨時打電話,最後七股沒去成,年後開工了,心裡一直想著找天去看他,就接到家旺嬸的電話:「ikay你家旺伯昨天走了,想說他平時和你很好,跟你說一聲...」,2006年3月13日,許多記憶的盡頭。
很多人寫文章,紀念家旺伯的事蹟,對抗財團進入七股潟湖的往事,不是轟轟烈烈的英雄,只是一個細水長流堅持原則的長者。然而堅持,其實是最困難的...
對我來說,這些記憶還有另外一面,一些很個人的層面,當年,家旺伯清瘦的身影,許多堅持的原則,堅強地對抗險惡的環境,仍有著開明樂觀的思想,而且對一個剛滿二十努力思考著存在與意義那些虛無飄渺的問題的學生無保留的開放,即使這個學生最後選擇逃離那個撲天蓋地充滿無力的地方與議題,那是1995年夏天,轉眼十年,抗爭在某個面向上,贏了,也輸了,換了不同形式繼續著。
家旺伯的女兒早一年走,一樣的狷介,一樣的固執,與家旺伯如此相似的人,2002年或者更早,在新竹某一天,接到家旺伯的電話,敘述近況,女兒的病情,末了一句:「ikay啊,忹家旺伯很累了,強要撐不下去了」,記得那一年我正在寫論文計畫,每天渾渾噩噩,電話一掛,我無法自持大哭一場,痛恨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為力。
這些年,七股變化很大,朝著當初沒有想像的方向前進變化,當初在台灣仍然有著強大經濟優勢的幾年,政策風向仍在談國際分工,台灣的石化產業仍被認為具有競爭優勢的產業,環境運動團體試圖提出的「觀光產業替代方案」在那個仍以第二級產業為主要政策的年代仍是一個過份天真,充滿美好想像的無煙囪工業。我們無法想到十年後台灣如火如荼的觀光經濟,無法想像沒有控管的觀光對生態環境與社會關係的影響有多麼巨大,無法想像有多少人轉而以政府資源為一種賺錢手段,在小小的一個漁村地帶,分裂了那麼多的團體,爭食那些資源。
而家旺伯始終是那個樣子,每次回去,家旺伯仍像從前一樣,娓娓敘述著這些年的變化。當年的人有的躍升政治高官,換了位置換了腦袋,但他的日子仍如往常,每天清晨打掃著協會辦公室,歡迎每一個帶著不同目的到訪的客人,不管這個人是否獲得了他想要的東西從此不再出現。病中最後一陣子,仍努力地收集資料,為了新的可能出現的衝突與抗爭準備著。
我對七股的牽掛到最後其實只單純為了家旺伯家旺嬸兩夫婦,是那種古老社會講究的「情義」,是家旺伯身上銘刻至死的特質,不為個人利害,今天你給我多少,我就該還多少給你,也許,因為我到七股,只為了與家旺伯的聯繫,從來無法算清給與還,這是家旺伯最在意的堅持,一種不欠人恩情的原則。從知道家旺伯過世後,我一直想到那些最後的包裹,我在心裡未能成行的幾個承諾,這些遺憾是還不清了。

典型在夙昔,古道照顏色

天國不遠,一路好走,家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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