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語】聽眾
來來去去,也不過就是一天的光景。今天在《聯副》上讀到一篇文章,一位攝影師參訪了布拉格的精神病院 bohnice,那裡收容各式各樣的病患;說作者在秘書的引領下,參訪院裡所看見的種種。他思考著有關現實的嚴峻及人們如何反應,並且企圖在生老病死的吉光片羽中反覆去問自己類似的問題。
我突然聯想到小姑丈。
昨天下午才又去陽明山上的那間咖啡屋聊天。他講著一些過去的故事;有臭屁、有失手、有犯蠢,還有得意。姑丈的雙鬢直到我昨晚才注意到,已經明顯的花白了。星期一,老爸去北海道的前一晚,媽才幫他把那一頭雜白相間全部染黑。此刻,他們那個世代,白髮是個提示,是個象徵,是個逐漸凋零的隱喻。
「當我們上一代陸續倒下,接著就輪到我們了」小姑丈曾不止一次,坦然地對我說;那個手勢,我印象深刻。
從有記憶以來,他跟小姑經常帶我們四個小孩遊山玩水。從安東街的閒瞌牙、在松德路家頂樓辦烤肉;我們的足跡還遠至日本、以及我未參與的泰國。當然,從北海岸的淡水、龍洞,南到墾丁海岸。那些山呀海呀,為我不快樂的童年灌進很多顏色,或許,我跟同齡的朋友都沒有這麼遠、這麼廣泛而頻繁的旅行,一路上還有許多的故事可聽。
儘管,出門小姑丈不一定每次都參加。但他的故事,在我小時候聽覺得新奇,直到這幾年發現他開始重複時,我隱約感受到一股滴水穿石的歲月推力。要提醒他嗎?我想不必了;不單是有一天我也會走到那個位置;而這,也不能怪他。
地荒了,天空的彩霞依然燦爛;人老了,心境的奔放亦未嘗消逝。(由前而後:老闆娘、小姑、小姑丈和三嬸)
咖啡店外,季節未至的海芋田。
因為故事說盡了,我們也已長大。
我正踏著他們當年的青春軌跡,緩緩地來到相對於我剛出生那前後幾年的時間點上。世代交替在二、三十年前,就已是齣方向編定的重複劇碼,歷代傳唱,在時空循環中屢試不爽;偶爾點綴些意外,讓少數的演員永遠謝幕,而其曲亦絕傳。我相信,在小姑丈而立前後,也必曾聽過他的長輩,再三地講述著他或她的人生遊記…
誰說好漢不能提提當年勇!
當長輩能拿出來的新梗越來越少時,那我呢?我有沒有故事,換我也能分享,講出來也讓人家笑一笑?或許不是貧乏,而是不知道有沒有共鳴;或許無關口條,而是有些話送到喉頭,最後還是選擇吞回去。自己年歲越長,吞得越多,最後仍是靜靜地聆聽就好。若想表達甚麼,就寫吧,不管是紙上或鍵盤,愛怎麼塗塗抹抹,都能恣意刪修;最起碼書寫還能證明自己能思考,會呼吸,我跟我的文字都還活著。
但自己的故事該怎麼寫,又,這些東西能傳給誰呢?屆時大概沒有人會替我刻在墓碑上,除非我濃縮這些叨叨絮絮,精鍊到它們只剩一句話。
至少現在聽得見,看得見,聞得見,說得出口也還想得通。那怕我們的感官依然敏銳,但腦神經的連結逐漸鬆脫,只剩下過去的記憶、對現在一無所知時,故事才真正說完。
但這些都還沒發生;將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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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過去在我成長路上給予的一切。請繼續向前走,譜寫你們的故事,因為你們有我,努力做最好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