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23 10:04:41歐郎

想活(24)



「你是誰?」馬乙居士緊握著斷成兩截的短刀,吃驚地望著那對堅毅雙眼。

「江湖邪魔不配知道。」神伯語畢,隨即飛快出掌。馬乙居士沒留神,被一掌

擊中胸脯,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咳…咳…」

馬乙居士摸著胸口咳了幾聲,揚起下巴瞪著神伯:「我在行善,勸你別打

擾。」

「哼!你在行善?」神伯不屑地冷笑:「那我就是在為民除害!」


屋內霎時刮起一陣旋風,原本站在我身旁的神伯居然出現在馬乙居士面前。馬

乙居士見狀趕緊往後跨了一大步,扔掉手裡的斷刀準備應戰。


「看招!」神伯大喝一聲,掄起拳頭轟向馬乙居士。

「啪!」



怎麼可能?



「不是只有你學過武功。」馬乙居士奸笑。他雙掌併攏,硬生生接下神伯重

拳。

「太可怕了。」我暗叫不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承受神伯的攻擊。

「喝!」馬乙居士放聲大吼,雙掌往前一推,將神伯震退數步。

「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考慮看看。」他收掌微笑。

「聽你放狗屁。」神伯勃然大怒。他雙腳與肩同寬,緩緩蹲起馬步。深深吸了

口氣後,兩手握拳至腰際。

「哈哈哈!」馬乙居士狂笑:「你該不會想跟我比內功吧?」

神伯毫不理睬,逕自吐納運氣。

「好!你可別後悔!」馬乙居士見神伯未有反應,立刻往前撲去。

「受死吧!」神伯目光赫然炯亮。

他左腳前跨出,雙拳提至胸前作出拉弓姿勢。




「砰砰砰砰砰砰!!!!!!」




才一眨眼,兩人已經拳掌相交,各自使勁轟擊對方。轉瞬間,屋內拳影滿天、

掌風四起,兩人彼此熬戰了幾十回合,仍舊無法將對方擊倒。



「惡徒!納命來!」神伯無視臉上淤青,舉起拳頭朝馬乙居士眉心揮出一道凌

厲的弧線。

「沒用的。」馬乙居士擦拭掉嘴角的血漬,不急不徐出掌相迎。

「嘖!」神伯久攻不下,索性跳到一張木椅上。他雙拳交合高舉過肩,兩腳一

蹬,從馬乙居士頭頂疾躍而過。

「搞什麼?」馬乙居士表情納悶,屈膝微蹲,閃過神伯矯健的身影。


突然之間,神伯做了一個令我膛目結舌的動作。


「喝!」


他大吼一聲,在半空中迅速弓起背來,彷彿跳水選手般騰空後翻,讓醞釀已久

的拳頭不偏不倚砸中馬乙居士腦門,發出轟然巨響。


「砰!!!」

「呀啊!!」馬乙居士抱頭慘叫,在地板上痛不欲生地翻滾。

「罪有應得。」神伯蹲在地上開口痛斥。他慢慢起身,左腳向前踏成左弓步繼

續應戰,絲毫不敢大意。如果要我選出心目中的偶像,肯定是眼前這位蓄著灰

白長鬚,身披套頭斗篷的豪氣老伯。

「嗚…」馬乙居士趴在地上呻吟。

忽然間,他拾起地板上那把方才丟棄的斷刀,朝我全力扔過來。

「小心!」

神伯話語未竟,已迴身接住斷刀,卻同時讓馬乙居士爭取到一秒鐘的歇息。

一秒鐘,足以扭轉局勢。

「喝啊!」馬乙居士逮住神伯失神的瞬間,驀然從地面躍起。

「你這個…」神伯終於發現詭計,卻已來不及抵擋他迎面而來的攻勢。

「你們這群無知的傢伙!」馬乙居士將神伯撲倒在地,伸出雙手掐住神伯頸

子,青筋暴怒的模樣十分嚇人。

「呃…」神伯滿臉通紅,兩手胡亂揮舞掙扎。

眼看勝券在握的情勢反轉直下。我盯著血水持續滲出的大腿,完全不知所措。

「咳…咳…」神伯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斜望著我。

「給…咳…給我…咳…武器…」他漲紅著臉,辛苦地擠出幾個字。

看著神伯脖子上那緊勒的雙手,我慌亂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武器?」我焦急地到處張望,卻只見到早已被拗彎的瑞士刀。

「可是我沒有…」



話還沒完全脫口,我倏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撐住!」



我雀躍地瞥向他,一邊把手伸入外套的左側口袋。

「接好!」我取出那支小型手電筒,朝神伯擲了過去。

對一般人來說,手電筒只有照明的功能。





但他不是一般人。





他是神伯。





「喀啦!」手電筒摔落在神伯手邊。

「去死!去死!」馬乙居士聲嘶力竭地對神伯掐頸狂吼,沒注意到我的舉動。

神伯努力搆著那支手電筒,一公分、一公分地接近。

「叩!」他搆到了。





「掐死你!!!」



「噗滋!」




電光火石的瞬間,勝負底定。




「啪咚!」




馬乙居士軟綿綿地應聲倒下,凹陷的太陽穴上插著一支手電筒,黏稠的紅色體

液從內汩汩流出。

「太好了…」我鬆了一大口氣,但隨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咚!」

我終於氣力放盡,全身疲軟地倒在暗紅色血泊中,眼裡只有漆黑的天花板。

「喂!小兄弟…」神伯憂心忡忡的臉龐佔據了我模糊的視野。

「嗯。」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哎!你失血過多了。」他的聲音依舊鏗鏘有力。

「嗯。」我當然知道。四周的血腥味說明了一切。

「聽著…」神伯拿了一個裝著褐色粉末的小罐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這裡

面的藥粉是我利用平時收集的煙草混合獨特配方調製而成的。我現在要幫你塗

抹在傷口上,會有點痛喔!」



「沒關係…」我的意識開始不清。



「沒關係…」我的眼中一片白茫。




「沒關係…」





「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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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請進。」

「先生,這是你的東西。」護士小姐甜美地笑了一下,把晚餐的飯菜和一張沾

著少許血漬的卡片放在我病床旁的櫃子上。

「謝謝。」我露出疲憊的微笑,看著她走出門外。



今天早上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這張病床上。清醒後沒多久,一干陌生人

便開始輪流進入病房與我交談。



「先生,你已經昏迷了兩天。我們醫院病床永遠不夠,請趕快出院好嗎?」身

材圓滾滾的護士小姐面有難色地對我說。



「先生,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血管及神經斷裂後,傷口自動癒合得那麼快。我想

把你列為本院實習醫師的活體教材,不介意吧?」白髮蒼蒼的醫生比手畫腳地

對我說。


「先生,你被送來醫院時真的沒有意識嗎?你失去知覺前還記得些什麼?」前

來做筆錄的斯文警察不厭其煩地對我說。



不過,那些對我來說全都不重要。



現在最重要的,只有靜靜躺在櫃子上的那張卡片。




「刷──」我悄然翻開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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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


我好像從沒問過你的姓名耶!

可是那不重要,我想告訴你……

三個月前,我曾經去檳榔攤附近的一個算命攤算命。

算命師對我說,在我二十一歲生日當天,會出現真命天子。

你第一次來店裡買香煙的那天,正好就是我的生日。

當時你一定很訝異為什麼我知道你不吃檳榔吧?

呵呵!其實我是為了試探誰是我的真命天子,才故意這樣講。

因為我始終相信自己的真命天子絕對沒有吃檳榔的習慣!


所以,我很幸運。


為了重返校園,我只工作到這個月底。

如果你願意的話,來當我的家教老師吧!呵呵呵!


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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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答…」



一滴滴透明的水珠簌然落下,潤溼了卡片上乾皺的雨水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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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自動門敞開。


我走出醫院,呼吸著陌生的新鮮空氣。


「嗨!恭喜出院。」遠方走來兩位男人。


定睛一瞧,竟然又是那兩位面熟的警員。


「你好,我叫陳祖耀。」高瘦的警員推了一下眼鏡,和善地笑著自我介紹。

「我是肥偉。」理著平頭的矮壯警察面無表情,冷冷地說。

「有什麼事嗎?」我問。

「關於你的朋友,我們非常遺憾。」高瘦的警員向我點了一下頭。

「嗯。」我點頭回敬。

「上次我們懷疑你是殺人兇手,實在非常抱歉。」他一臉尷尬。

「沒關係,都過去了。」我搖頭,暫時不願回想那些哀痛的記憶。

「其實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想請你回警局再做一次筆錄。」他搔搔頭。

「不是做過了?」我挑眉。

「是沒錯,但那份筆錄中有個奇怪的地方。」

他摸著鼻子:「你在筆錄中有提到一位老人。可是根據現場採證結果,發現兇

嫌腦中插入的那支手電筒上,只有你的指紋。其次,現場只有採集到你、你朋

友和兇嫌三名的毛髮或血液等證物,並無證據能夠證明現場曾經出現你說的那

位老人。」

「所以你們懷疑我殺了兇嫌?」我莞爾。一點都不奇怪,被你們發現的話,他

就不叫神伯了。

「不全然是這個意思啦!」

他吐舌:「只是想請你再詳細做一次筆錄,說不定能夠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證明是別人下的手啊!」

「好吧!」我聳聳肩,跟著他們朝停車場走去。

「對了…」

他忽然停下腳步:「經過DNA鑑定後,我們已經查出兇嫌的真實身分。」

「馬銘如,四十六歲。參加武術協會長達二十五年,年輕時曾得過各項國術比

賽冠軍。本來從事餐飲業,兩年前經商失敗後便下落不明。」他神色凝重地看

著我。

「喂!回局裡談好不好?」始終保持沉默的平頭警員終於開口,一臉不耐煩。

「好啦!」高瘦警員抓抓臉頰。



沒關係,都過去了。


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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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




淡水河畔的露天咖啡座,繚繞著著百聽不厭的《新不了情》。音符在四周攀

爬,為寧靜的夜晚增添幾許熱鬧氣息。



「先生,你的義式濃縮咖啡。」服務生親切有禮地端上咖啡杯。

「謝謝你。」我點點頭。



我雙手緊貼著咖啡杯,有股熱騰騰的暖意傳至掌心。

然而,腦中仍是一片冰寒。



同樣的地點。

同樣的夜晚。

同樣的咖啡。

不同的人數。



從今以後,只剩我一人。

昔日的搭檔事蹟從此畫下句點。


「為什麼只有我還活著?」我喃喃自語。


連續經歷兩場浩劫,即使電影中的男主角都不見得能存活下來,我卻辦到了。

「我真的還活著嗎?」我撕開奶精包。

惠青、小侯和盈盈,全都消失了。再也沒人陪著我歡笑,傾聽我訴苦,這樣的

我還算是活著嗎?



「你這個混帳。」



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馬乙居士罪該萬死。

假使每個想要自殺的人都和他有著同樣的想法,鐵定會造成社會大亂。


「太可怕了。」我一定要設法遏止這種情形發生,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情。


「噹!」攪拌咖啡的小湯匙輕碰杯緣。

杯裡咖啡色液體上的白色線條緩緩旋轉,將我的意識捲入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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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全新的籃球碰到籃框,往外彈了出來。

「白痴喔!」我摸著紅腫的臉頰:「你幹嘛閉著眼睛投籃啊?」

「哈哈哈!我在許願啊!」小侯咧嘴大笑,露出搖搖欲墜的門牙。

「什麼意思?」我瞪他。

「蹦!」球兒再次彈框而出。

小侯睜開雙眼:「當我許完願望後,只要閉著眼睛投進,願望就會實現。」

「是嗎?」我偷笑。

才剛被痛毆一頓,馬上就能生龍活虎地練習投籃,小侯真不是蓋的。

「刷!」籃球應聲入網。

「哇哇哇!!!我投進了!」小侯欣喜若狂地大叫。

「運氣不錯喔!」我把球撿起來傳回給他:「你許什麼願?」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我露出帥氣的笑容。




「希望我們能當一輩子的好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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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我情緒激昂地攪拌著咖啡。

「這杯敬你…」舉起杯子,我遠望著星空。




「好搭檔。」




我會試著好好活下去。


試著找回活著的感覺。





沒有如果,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