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07 05:32:49歐郎

想活(16)


步出捷運站,我拖著疲憊身軀徘徊街頭。



午餐後,走過中正紀念堂,瞥見廣場內許多練習街舞的身影正與強烈節奏緊密結

合著。一群香汗淋漓的少女伴隨動感歌聲呈現出婀娜姿態,將肢體融入音樂裡。

幾次流暢的轉圈加上扭腰動作,完全綻放New Jazz應有的延展與性感。另一邊的

兩個男孩跟著重擊猛拍互相尬舞,排腿、湯瑪士迴旋、風車樣樣來,不停在地板

上揮汗如雨地表現Breaking Dance的奔放熱情。

「催人老的不是歲月,而是自己。」我心想。

放眼望去,那些活蹦亂跳的年輕人之中,有的只是國高中生,有的看似與自己年紀

相近,但我和他們的距離非常遙遠,即使彼此只相隔一道白色牌樓。

同樣屬於青年的年齡階層,有些人能保持青春期的活力,有些人卻如中年族群般日

漸衰老。



我屬於後者。



「嘖嘖……」我脫下西裝外套批在肩上,邁步逃離這不勝唏噓的對比空間。

「王先生!」

我回過頭,瞧見一襲黑色套裝的藍太太對我露出微笑。

「嗨!妳好。」

「那麼早下班呀?」

「呃…是啊!」

「有空聊聊嗎?」






藍太太和我並肩走在漁人碼頭的木棧道上,冷颼海風不時迎面而來。


「你有一個朋友是警察,對嗎?」藍太太輕撫額前飛揚的髮梢。

「沒錯,藍先生告訴妳的?」我問。

她點點頭:「不曉得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唔?」我停下腳步:「幫忙?」

「是的。」她簡潔回答。

藍太太佇步,倚著古樸的棧道欄杆。

她眺望浪潮的儀態十分風情萬種,與我心中母老虎的印象相差甚遠。

「想請你那位警察朋友調查一下這個人。」藍太太從皮包裡取出張紙條給我。

「他是誰?」我放下公事包。

「我老公以前的一位麻將牌友。」她靠在護欄上看著我。

「為什麼要調查他?」我搔頭。

「我懷疑他殺了我老公。」

藍太太語氣平淡,眼神卻相當淩厲。

「藍先生是被人殺害的!?」我驚呼。

「警方說我老公是被謀殺的…」她激動地跺一下腳:「只有他才會幹這種事!」

「那…為什麼妳會懷疑這傢伙?」我不解地晃了晃手中的紙條。

「他是個爛人。」

藍太太摸著腕上的手鐲:「我老公當年詐欺罪的事件就是被他陷害的!」

她閉上雙眼,向我娓娓道來:「五年前,我老公想投入人力仲介業。那傢伙打牌時

聽到這消息,竟毛遂自薦起來,說自己有豐富商場經驗又懂得經營管理,於是我憨

厚的老公便出資成立一間人力仲介公司,然後將公司事務全權交給那傢伙處理。誰

曉得那混蛋竟然對客戶進行詐財,導致公司被人檢舉。因為負責人登記在我老公名

義下,所以才會吃上官司。」

「原來如此…」我無奈地搖頭。

「後來我們再也沒和那傢伙來往,直到上個月我老公決定賣掉他中部鄉下的祖產土

地,那傢伙才又找上門來…」藍太太睜開秀麗的鳳眼。

「找你們幹嘛?」我一邊扯開領帶。


「買土地。」

「他跟你們買土地?」

「我猜八成是想用來蓋些賭場或妓院之類的吧!」

「有談成嗎?」

「那混帳開出極不合理的低廉價格,我老公當然不答應,結果他威脅說要找黑道弟

兄來修理我們。」

「真過份。」

「我老公說什麼也不願將土地賣給他,誰知道過沒多久就遇害了。」

藍太太咬牙切齒:「說不定咱們二樓那對父子也是他殺的…」

「啊?」我訝異地張大嘴巴。

「樓下那位先生和我老公談過土地買賣的事情。他說這幾年來因為鹽酥雞生意錯,

已經存了一筆錢準備在鄉下自己蓋棟度假別墅,所以有意購買我老公的土地。」

「你懷疑那對父子因為這樣而惹殺機?」我問。

「唉!我也不確定,所以才要拜託你啊…」她仰著頭。

兩隻麻雀停在前方的涼亭邊親密依偎,襯托出藍太太芳影的孤伶。

「請問…」我一手插進西裝褲口袋:「怎麼不把這件事告訴警方呢?」

「那傢伙跟警方關係良好…」

她打開鱷魚皮包:「換句話說,黑白兩道都有靠山,你要我怎麼辦?」

我低頭思索一會兒,抬頭望著她:「恕我直言,我那個朋友雖然人品不錯,但他是

警察,不是偵探。」

藍太太從皮包內拿出兩張支票,遞了過來:「各十萬元,一張是你的仲介費,另一

張當作你朋友的預付款。」


我接過支票,不可置信地確認上面的數字。

這對隱居在我樓下的夫婦真是深藏不露啊!


「只要找到那傢伙的犯案證據,我會再補給你朋友剩下的餘額…」

藍太太拉上皮包拉鍊:「也就是我老公的保險受益金…」

我嚥下口水,瞪大眼睛等待答案揭曉。


「再多一個零。」她眨一眨睫毛。


難怪漫畫《名偵探柯南》裡,毛利小五郎的偵探事務所永遠不會倒閉。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滿腹疑問。

「失去他以後,我才發現…」藍太太微微扭動豐腴的小腿:「金錢能換得的東西實

在太少了……」


使用者付費。

收取換得正義的費用應該不算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何況我只是個跑腿的。


「好吧!」我猛力點頭:「但不保證我朋友絕對會答應唷!」

「你會讓他答應的。」

藍太太展現熟女魅力,對我拋媚眼:「我和別人有約,先走囉!」



見她遠去,我將支票及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入襯衫口袋。


今天的暮色特別醉人。








回到家,我把輕盈的公事包摔到厚重棉被上。

切開電視,正好是樂透開獎的節目。

「這一期的號碼是……」

我對著螢光幕訕笑,慶幸自己不必參與低投資報酬率的遊戲就能獲得飛來橫財。




「喂?」

「又在執勤嗎?」

「在加班,我們最近在緝捕一個該死的強姦犯。」

「這樣啊…」

「幹嘛?」

「那等你不忙的時候再連絡我吧!有筆買賣要當面跟你談。」

「耍什麼神秘?再連絡啦!Bye──」

我喝一口快過期的鮮奶,得意洋洋地幻想小侯接到支票時的驚異表情。

脫掉臭酸的襯衫,我吹起口哨,坐在電腦螢幕前遨遊人力銀行網站。

忽然間,有個很刺眼的徵才啟事映入眼簾。




品保部主管 (需求人數:1 人)

【職務說明】 品保相關工作
【上班地點】 信義南港區
【工作待遇】 依公司規定
【休假制度】 週休二日
【學歷要求】 大學
【科系限制】 化學、藥學相關科系
【工作經驗】 3年以上
【其它條件】 外表健康有朝氣者尤佳




外表健康有朝氣?

這是哪門子的限制條件?



仔細一瞧,果不其然是早上那間公司刊登的求才廣告。


「他媽的……」

想起那位人事主管敷衍的嘴臉,我的血壓立刻以光速上升。

「幹!」我遏止不住心中憤怒,抓起滑鼠網地面猛力砸下去。

「砰!!!」被我重重一摔,無辜的滑鼠當場肢解,分離成好幾部分。

「呼───」我深深吐口氣。

想不到,這一摔讓屢屢求職失敗的忿恨情緒宣洩許多。

凝視著地上殘破的科技產品屍體,胸膛竟有股無比舒坦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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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脫掉喔!」

「嗯…」



我點點頭,沉默地看著她。

蹲在我膝前的女人慢慢伸出玉手,進行熟練的動作。


「舒服嗎?」


她抬頭面對我,用嬌嗔的口氣認真地詢問。

那緊包在綠色洋裝內的性感胴體加上雪白肌膚,足以使全天下男人神魂顛倒。


「哎唷!好大喔……」


容貌姣美的女人低下頭,眼眸盈滿笑意地嘟囔起來。











「的確太大了。」我表示贊同。

「那我替你換七號半。」她拿起鞋耙子幫我脫去腳上的高級皮鞋。

我注視地上那雙舊皮鞋,心中充滿快意。

既然今天一早就把十萬元領出來,當然得好好汰舊換新一番。

「先生,試試看這雙。」

女店員進入倉庫沒多久後,捧著一雙氣派的黑皮鞋走出來。

「它的素材是採用百分之百天然皮革……」

「噹──叮噹──」

我接起突然作響的手機,向店員微笑致意。

「哈囉!」

耳邊傳來惠青開朗的聲音。



「是妳喔!」

「對呀!找到工作了沒?」

「喂!哪壺不開提哪壺?」

「嘻嘻!因為我要幫你介紹工作啊!」

「真的!?」

「前天參加大學同學會,有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說他父親在藥廠擔任人事部經理,

公司最近正好有個品管部門副理的職缺,所以我就跟他推薦你囉!」

「哇!我會好好報答妳的!」

「呵呵!我把詳細資料mail給你唷!」

「OK!再見!」



「Yes───」我握著手機,喜出望外地比了個拉弓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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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那球不該投外線。」小侯汗如雨淋,用毛巾擦拭額頭。

午夜時分的市民大道籃球場,到處都是橫衝直撞的人影。

球鞋與地板的摩擦聲從未停息,還不時夾雜著圍觀民眾的激烈吆喝。略顯昏暗的場

地內充滿拼鬥較勁的血腥味,每個人都卯足全力奔跑跳躍。整座球場宛如都市叢林

的縮影,競爭是唯一手段。



我與小侯靠在球場邊的鐵絲網外,兩人大口灌著礦泉水。



「你自己…呼…呼…還不是一樣…」

我氣喘如牛地指向籃框:「一直被人切入,連火鍋…呼…也蓋不到半顆…」

「哈哈哈!你一定很久沒運動,瞧你喘成這樣。」

「哪有?我常常…呼…常常打NBA的PC Game…」

「笨蛋,那是手指運動。」

「…呼…呼…你真沒幽默感…」

小侯栓緊寶特瓶的瓶蓋,開口問:「喂!你昨天說的買賣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調整呼吸節奏,從皮夾裡拿出藍太太給的紙條和支票,遞到他面前。

「這兩張是啥鬼東西?」

「收下吧!你終於可以扮演終極警探了。」

「你在說什麼呀?」

「上次我不是請你幫我探聽樓下那位鄰居的死因?」

「是啊!」

「他是遇害的,對吧?」

「你已經知道啦?」

我點頭,一口氣將剩下的礦泉水喝個精光。

「那位先生的妻子懷疑是熟人所做,聽說我有個蠢蛋朋友在當刑警,所以想請你幫

她調查這傢伙。」我晃動手中的紙條。

「可是她幹嘛…」

「因為這傢伙在警界有靠山,她想找個值得信賴的人來辦。」

憑我們多年的默契,要猜中小侯心裡想什麼並不難。

「那麼…這是酬勞囉?」他接過支票。

「對,假如找出兇手犯案證據,她會再付你…」我停頓一下:「一百萬。」

「一百萬?」小侯驚訝得啞口無言。

「其實這對你有益無害…」我開始發揮仲介商應有的口才:「如果順利破案,記

功、升遷自然不在話下,只要這筆錢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看見小侯有些動搖的表情,我趕緊窮追猛打:「何況現在銀行存款利息低,股票市

場又一堆地雷股,想要快速進帳百萬,除此之外你說還有什麼辦法?」

「話是沒錯啦!不過…」他想了想,面有難色地搖手:「我手邊負責的案件還

沒處理完,而且說不定這只是她的多疑罷了。」

「嘖!」我抿緊嘴:「我問你,你打算跟惠青結婚嗎?」

「啊?」小侯愣住:「幹嘛扯到她?」

「她是個好女孩,你難道不曾想過和她共度一生?」我用寶特瓶敲打大腿。

「當然有考慮過啊!但這件事跟她有什麼關係?」小侯皺眉。

「廢話!」我瞪著他:「你不怕這麼好的女孩子被別人追走嗎!?」

「被追走?」小侯露出自信神色:「哈!惠青只愛我一人啦!」



「呆子。」



「我說你啊!」我踢了踢地上的沙土:「你也快三十歲了不是嗎?」

「那又如何?」小侯問。

「知不知道男人的特性?」我笑笑。

「男人的特性?」他十分不解。

「二十歲時,只要一把吉他和一顆籃球就可以讓女人如癡如醉;但是三十歲時,沒

有一輛汽車和一棟房子是無法讓女人心甘情願留在身邊的。」

小侯歪著腦袋,不清楚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你還少一棟房子對吧?」

我將紙條塞進小侯手中:「這是購屋的自備款。」

他思考了幾秒鐘,把紙條和支票一併放入皮包裡頭。

「可是…」小侯看著我說:「這次我不是終極警探,而是福爾摩斯。」

「白痴。」我的嘴角牽出一絲笑意。



「哈哈哈哈……」



我們愉悅地達成共識,繼續欣賞球場內廝殺的情景。

有個穿著23號球衣的矮子罰球線起跳上籃不進,被場邊觀眾報以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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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午後的百貨公司是都市空間裡的大磁鐵,將形形色色的民眾全吸在一起。

熙來攘往的人群從一樓逛到頂樓也不嫌累,印證著「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

放眼望去,銷售小姐們拼命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顧客爽快地掏出信用卡,一刷就

是好幾千元,可謂「推銷一刻值千金」。



我放下購物袋,悠哉地試坐電動按摩椅,渾身筋骨為了抗議昨夜籃球場上的過度使

用而嘎嘎作響。

想不到我失去了樓下的鄰居,卻得到了一筆巨額零用錢。

「果然是有失必有得。」我心想。







「輕一點啦!這套餐具很貴耶!」

遠在公寓外幾十公尺處,就聽到樓上那位「月光禪師」對人大聲嚷嚷。

我悄悄走近,看見三名搬運工人將供桌扛上卡車,一旁的「月光禪師」仍然傲慢地

頤指氣使著。

「喔?老王啊!」察覺到我的接近,他如川劇變臉似地迅速轉換表情,笑著向我打

招呼:「好久不見囉!」



虛偽。



「是嗎?」最好永遠不見。

「逛街呀?」他瞧見我腋下夾著的購物袋。

「買點東西。」我冷淡以對。

「這樣啊…」他嘆息:「唉!可惜我要搬走了,沒辦法和你多聊聊。」

「搬走?」我心裡響起一陣歡呼。

「是啊!我要搬家了…」他忽地神色緊張:「畢竟最近這棟公寓發生不少事…」


原來如此。


「乾脆搬到月球去住吧!」我不耐煩地結束對話,兀自進入大門。


看來你也還沒悟出永生嘛!






窗外天色漸暗,落日餘暉已消失無蹤,心中的暢快卻久久不去。

「喀!喀!」裝上新買的滑鼠,我輕巧地按著鍵盤,送出電子履歷表。

想不到惠青介紹給我的,竟然是家知名美商藥廠的台灣分公司。

我該思考一下要買什麼東西答謝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先是意外之財,接著獲得大公司的求職機會,現在連討厭的惡鄰也突然搬走,最近

運勢指數簡直是五顆星,而且是超大顆的。


「咚鏘…咚咚…鏘……」


震撼力十足的鼓聲從音響喇叭裡陣陣傳出,時而搭上尖銳刺耳的電吉他獨奏。

我把音量調到最大,企圖讓客廳內餘音繚繞。


「喝…哈…喝…」我跟著載滿狂飆音符的搖滾樂旋律吶喊。


或許同棟公寓中有三個人剛過世時,不宜笙歌載舞,但比起莊子敲盆唱歌慶祝老婆

死亡,想必自己的舉動只能算是班門弄斧。




更何況,這是個令人振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