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6 16:21:30粟子

豈止三笑---唐伯虎與秋香的永恆情緣Ⅲ—豈能缺少任白

才子佳人的熟悉題材,配合任劍輝和白雪仙的演出,往往能激發出不同於過去的光芒。相較於〈帝女花〉(1959)與〈蝶影紅梨記〉(1959)中顛沛流離的苦戀,〈唐伯虎點秋香〉(1957)是兩人合作中少見的輕鬆喜劇。溫文儒雅的任劍輝,化身為愛不計代價的風流才子,她在片中垂涎豔婢、打死不退的韌性,與〈桃花仙子〉(1958)中不解風情的崔護截然不同。

Ⅰ‧風流伯虎任劍輝

開場的棚內景片相較於實景自然陽春不少,感覺像是台灣七、八0年代小成本的古裝電視劇,不過隨著任劍輝飾演的唐伯虎瀟灑地步入畫面,園林間彷彿注入一股活的氣息。惟得在文章〈任風弄月露劍輝〉(邁克編,《任劍輝讀本》,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4,頁65~78)中對任姐在此片的評論十分真切,他指出:「登徒子角色不易為,任劍輝現身說法,倒有一定的說服力。唐伯虎初遇秋香,目光忽然變得像磁鐵般專注,……。因為見到的是白雪仙,任劍輝著魔的程度完全可以理解。任劍輝一張臉亦莊亦邪,在白雪仙面前擠眉弄眼,鼻梁間的眼角向上挑,似要踮起足間親吻下斜的兩道眉。不止當事人,我們也覺得出神入化。」(頁70)

如惟得所言,任白的一見鍾情在任何時候發生都不覺得唐突。通常給人癡情印象的任劍輝,換上唐伯虎的垂涎臉面,卻一點也不令人反感,倒是有種「情場聖手翻然悔悟」的說服力。雖然看任白舞台及電影經驗豐富的伍屬梅,對他在〈唐〉片中的表現不甚滿意:「電影〈唐伯虎點秋香〉卻破壞了她的形象,她舞台上的唐伯虎從來沒有那麼輕佻和討人厭。」(頁94)我想那是因為她看過更棒的舞台表演,眼裡只有更逗人喜愛的任姐,才會有這麼嚴格的評論。

其實,我很喜歡任劍輝扮演唐伯虎的感覺,他好似把身體裡的萬千重擔、倫理道德輕鬆地抖了下來,沒有不可不為的殉情,更少了迂腐權威的壓迫,單純的追女情節,多麼輕鬆愜意。一場他和祝枝山等真男人飾演的才子在太師府門口談笑風生的戲,不僅沒有凸顯坤生的劣勢,反而更表現出任姐勝人一籌的瀟灑。此外,為求獻計向祝下跪的場景,她亦把唐伯虎著迷三笑的無奈與追女若渴的真情表現地恰到好處。只是,如此文質彬彬、風度翩翩且令全府上下的婢女春心蕩漾的華安,卻總是沒辦法得到秋香的芳心。

Ⅱ‧嬌俏秋香白雪仙

像復仇似的,始終在戲裡深愛任劍輝,並為她遠走他鄉、放棄身份、受盡苦楚的白雪仙,總算在秋香的角色上扳回一成。她若即若離的態度,把風流才子緊緊套牢,一雙眼睛咕嚕咕嚕地圍著秋香轉。其中最令我記憶深刻的一幕,莫過於畫舫前的那一盆水,秋香不偏不倚地向唐伯虎襲去,那捉黠癡迷男子的狠勁,更引出伯虎甘為她賣身為奴的傻氣。

或許是為秋香傾倒的登徒子太多,才讓她看不出華安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比起挑上落魄世子蕭史的弄玉公主,秋香已被周邊的魚目混淆地看不出珍珠……雖然唐伯虎是顆七彩的花心珍珠!然而,聰明如唐伯虎,竟然和自己的表姊打賭追秋香,自己搬了塊石頭砸自己的腳,表姊略施巧計,就讓才子瞬間成了秋香眼中的衰人。

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的白雪仙,仍有她與生俱來心高氣傲的本質。她想找一個有未來的人依靠終身,不一定要名滿蘇州的才子,但至少不是屈身為僕的華安,因此即便唐伯虎癡心若此,也難以打動精明的秋香。仙姐俏皮鬼馬的演出為秋香的角色增加了飽滿性,表現出一個女孩子,即便是奴僕,仍可以保持自己的個性,同時擁有選擇所愛的機會。即便最後她無可奈何地被賜給華安,洞房時仍鏗鏘有力地堅持不嫁的決心。

對於這部輕鬆喜劇,仙姐談起的態度卻是「沒好感,嫌俗,提起來總是皺眉。」(白雪仙口述、邁克撰文,〈仙鳳鳴劇團第四屆演出特刊〉,《姹紫嫣紅開遍—良辰美景仙鳳鳴》濃纖本,香港:三聯書局,2004)這樣的反應倒很符合我的想像,致力提升粵劇品質、提高觀眾素質的白雪仙,對於為了票房而不可不為的媚俗作品,沒好感是很正常的反應。只是,喜歡看到兩人輕鬆演出的我,仍把〈唐伯虎點秋香〉視為最愛的任白電影之一。

Ⅲ‧三笑定情

還記得李菁在〈三笑〉(1969)中破題的定格淺笑,幽情淡淡,不似「花田錯」或「西廂記」裡活潑俏皮的丫環,她是個端莊的府中花魁。然而,相較於此,白雪仙的三笑就顯得輕鬆,露著牙齒笑出聲的鏡頭語言,點破她青春慧黠的個性。

面對總是抓著「三笑留情」證據的唐伯虎,白雪仙既曖昧又討厭的心情,自然地從表情動作傳達出來。一場亭內巧遇伯虎的戲,原本意欲整肅登徒子的秋香假意約他晚上再見,笑盈盈的臉上卻不經意地露出「要你好看!」的表情。這時著迷的唐伯虎哪看得出來,狂喜之餘雙手也跟著有逾舉的企圖,秋香沒好氣地教訓他,倒有種打情罵俏的樂趣。仙姐塑造的秋香是個可愛的女孩,怕嫁給小有文采卻不思發展的衰人,卻又享受被府中萬人迷—華安愛慕的成就感。

之後,涼亭訴情時,唐伯虎驚覺落花無意,難掩失望的神情著實令觀眾心疼。對任劍輝此刻的演出,惟得的觀察十分細緻:「可能是任劍輝擅長苦情戲,喜劇裡也滲進悲劇元素。在涼亭裏譜曲訴情,本來喜氣洋洋,眉宇間忽然湧起一股哀愁。」(頁70)他像是被秋香笑容詐騙的苦主,哀哀陳述自己的受騙過程,與他站在反面立場的秋香,卻一心想著擺脫糾纏。「笑一下就是愛你啦!」秋香為自己三笑留情的辯護滔滔不絕,完全不給唐伯虎插嘴的機會,自然的演出,或許可歸功於任白平日類似的相處模式。

Ⅳ‧秋香愛的是?

洞房之夜,秋香對唐伯虎不願接受的態度更為堅決,原本的曖昧已近消失。直到最後,窗外的表姊聽到伯虎自覺追女失敗的喪氣話,才向秋香證實華安就是才子唐伯虎。這時秋香立刻飛奔抓住他的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唐伯虎也樂得美人芳心。但身為觀眾的我不禁想,唐伯虎應該高興嗎?秋香對他的熱情追求無動於衷,卻因為「唐伯虎」三字而立刻改變態度,和任白時裝電影〈春花日日紅〉(1955)中為追求真愛情假扮村姑的富家女萬如繡(白雪仙飾)不同,唐伯虎早應明確證實自己的身份,想必可以更快得到秋香的垂青。

Ⅴ‧〈唐伯虎點秋香〉舞台版

根據《香港粵劇劇目初探(任白卷)》(陳守仁,香港: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粵劇研究計畫,2005,頁65~72)的紀錄,〈唐〉是唐滌生的作品,首演於1956年7月4日,屬「仙鳳鳴劇團」成立演出的第二個重頭劇目(第一為《紅樓夢》),是屆演出後被「追認」為第一屆。

舞台版與日後電影內容差距頗大,內容擴充且發展各異,主線雖仍為唐伯虎與秋香的追美軼事,卻更加入愛慕伯虎的祝枝山妹祝繡鳳(首演時為著名電影演員梅綺演出)為二幫花旦,周旋兩美之間,更見唐伯虎的風流魅力。可惜,舞台版並未留下影像資料,因此觀眾無緣目睹伍屬梅口中比電影版可愛許多的唐伯虎,我想這應是眾多任白迷心中難以填補的缺憾。

圖片說明:〈唐伯虎點秋香〉唱片封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