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太陽的顏色》時間點為《爲了一見鍾情》時間點之前的寒假。

---

太陽的顏色（爲了一見鍾情 番外編1）



深冬過於寒冷。
麻里子對著凍到泛紅的指尖哈了口氣。白色的薄霧穿過指縫，緩緩的融入雪白的背景中。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都還要更晚落下。也許是因為已經隱忍多時，僅只一晚的時間，積雪便覆蓋了整座城市。
明明是寒假，身為教師的自己卻得去學校開會。不禁有些懷念學生時代。
記得那是高二那一年的寒假，她們幾個人一起坐電車到箱根旅行。三天兩夜的溫泉之旅留下的溫暖回憶，至今回想起來還是會令胸口發燙不已。幾乎像是趕跑了討人厭的寒冷天氣一般。
因為分神滑倒在佈滿薄冰的人行道口時，麻里子才開始後悔自己出門時不該選擇高跟鞋。
——『最喜歡箱根了！』
——『泡在池子裡頭放空好舒服唷。』
女孩帶著孩子般淘氣的滿足語調跟臉龐，仿佛就在耳邊跟眼前。讓麻里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她卻不知道是因為溢滿心中的苦楚還是因為喜悅。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永遠都在某種循環中重複著。無論多麼深厚的情感，在距離與時間的隔閡下多少都會淡化。
曾幾何時，那個只要按下撥號鍵就能夠聽見的嗓音，再也沒有在耳邊響起過？


麻里子始終感到後悔。
無數次在拿起話筒以後下意識的播出那隻電話。無數次聽見那個殘忍的機械女聲回答。無數次顫抖著掛掉話筒。無數次。無數次認知到，她失去小嶋陽菜的事實。



『失去』，僅僅四個音節。輕巧，又沉重。
獨特的溫柔語調也好，偶爾的孩童般的可愛話語也好，剛睡醒時充滿慵懶的音色也好。如此珍視著的陽菜的聲音，已經無法聽見了。
那是遠比得知對方有了男朋友時更加強烈的失落。
哪怕大概能夠猜出兩人間失聯的原因，麻里子還是有種強烈的預感與恐懼。
她知道，她是真的失去她了。
篠田麻里子，失去小嶋陽菜了。




「…妳還好嗎？」
突然闖入的是少女遲疑的聲音。
整潔的素色大衣，微微上翹的貓般唇角。
麻里子抬起頭時看到的是對方擔心的雙眼。
「唔..能麻煩妳拉我起來嗎？」有些遲疑的發出請求。麻里子得來對方爽快的笑容跟幫助。「剛下完雪的翌日早上路面很容易結冰喔，下次還是別在這種日子穿高跟鞋才好呢。」語調是14、5歲少女特有的朝氣跟稚嫩。
跟成熟的外表意外的不搭呢……
還沒來得及回應，對方便熱心的提出要送她到目的地。
「這樣麻煩妳不好吧？」
「沒事啦，反正只是出來幫ママ買醬油而已。」
腳踝似乎有點扭傷，麻里子客套了幾句以後索性接受了少女的好意。


「唔哇，沒想到居然是這所高中的老師呢。」報上了學校的名字以後得來了少女有些誇張的反應，「我們家隔壁的玲奈ちゃん春天的時候也會成為這裡的學生喔！」貓般的唇大角度的咧開，語氣有著莫名的驕傲。
「啊、是嗎。」
「真想跟玲奈ちゃん讀同一所高中呢。」
「很喜歡那位玲奈ちゃん呢、妳。」
「對啊！雖然總是很冷淡的樣子，可是玲奈ちゃん的內心可是非常溫柔的喔。而且我們都姓松井，簡直就像有一個真的姐姐一樣。」少女的眼睛因為笑容眯成了一條縫。
或許是驚訝於少女的直率，也或許是單純的與她聊天很舒服。麻里子一路上就這麼跟她閒聊著。



「那麼、我去買醬油了。」
「嗯，謝謝妳了，松井さん。」


揮手道別以後麻里子便回到了辦公室。
由於離會議開始還有一點時間，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來年交接新班級的檔案。
空閒下來時卻突然想到了早晨遇到的那位少女。


曾經也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吧？曾經也有像那名少女一樣那麼快樂的說著另一個人的事情吧？曾經也有那樣的熱切心意吧？曾經也有過那麼直率的日子吧？曾經也有爲了達成目標不顧一切的衝勁吧？




『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麻里子。』
然後她突然便想起了大學時，那個已經連面容都不太記得的女孩的話語。

她記得那是與陽菜失去聯絡的不久後的某一天，女孩這樣對她說道。然後像過去大學時光的每段戀情一樣，她們和平分了手。
於是友人們口中傳說的“篠田豐富多彩的戀愛史”又多了新的一筆。
她記得那時的自己對此只是依舊回報以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其實她換伴侶的速度不算頻繁。會讓周遭的人津津樂道的原因，無非是交往中溫馨平淡的閃光，以及她跟前任們在分手后都能保持良好關係的這點。
每一段戀情結束的原因都有著些許的不同。有時候是對方提出的，有時候則是麻里子自己。
偶然跟敦子談論起這件事的時候，卻得到了對方擔心的神情。


『再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怎麼這麼說？』有些疑惑敦子與剛分手的女孩相似的話語，麻里子放下手中的水杯，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
『沒什麼啦，』重新揚起笑容，敦子又滿足地往嘴中塞了一口咖喱飯，『coco壱的咖喱果然不管過去多少年都一樣很好吃呢。』
『不要轉移話題。』
『唔...』心虛地停頓，敦子不自然地喝了一口烏龍茶，『好啦，我只是很好奇爲什麽麻里子到現在還是那麼喜歡にゃんにゃん。』
『爲什麽...因為是個很棒的人啊。』
『...可是麻里子不覺得這樣的感情太沉重了嗎？喜歡了一個人喜歡了7年，卻又什麽都不說出口...』皺起因為困惑而有些上揚的眉頭，『反正我是不懂啦，一見鍾情不就應該只是持續一下子的迷戀嗎。』有些不滿地又往嘴中塞了一大口咖喱飯。


『不沉重喔。』卻過了許久才換來麻里子輕聲的回答，『雖然的確有過非常痛苦的時候，可是大多數的時間真的非常幸福。』
『但是、』




「篠田老師，會議要開始了喔！」社會老師臨要出辦公室時對還坐在位子上的麻里子提醒道。
「啊，是。我馬上就來。」
拿起了開會用的資料，換上放在學校以備不時之需的帆布鞋，麻里子一瘸一拐的走向會議室。




*****

離開coco壱時，外頭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啊、明明早上的時候天氣還那麼好的。』敦子從騎樓下探出手估量著雨的大小，過了一會，才轉身對麻里子說道，『雨好像會越下越大呢，妳有帶傘嗎？』


『並不是沒有辦法再喜歡上其他人了喔。』
卻得來對方答非所問的回答。
『...這樣啊。』


『當然還是會對他人心動，只是最喜歡最喜歡的那個人，』麻里子停頓了一下，『只能是陽菜了。』
『嗯。』
『因為已經沒有辦法像喜歡陽菜那樣子再喜歡上某個人了。』
『嗯。』
『這樣解決敦子一開始的疑問了嗎？』
『...嗯。』
『那麼，』從包包裡拿出常備的折叠傘，麻里子往騎樓外走去，『下次見敦子。』


『...麻里子的話，難道不能自私地找一個跟陽菜相似的人去喜歡嗎？』
卻在踏出騎樓的瞬間因為身後少女的聲音停下了腳步。



雨真的越下越大了。
敦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漏聽麻里子的回答，因為這一次對方的沉默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地長。


『...不行喔，因為那樣子的人已經出現過了。』
終於她看見麻里子微微偏過身，帶著淺淡笑容的側臉，『即使遇上了相似的人，甚至也許那個新的人更加美好... 』
『也沒有辦法再喜歡了。』


『因為那樣子的人已經出現過了。』


而這就是麻里子的戀情都無法長久的原因。
不管是想追上某個人的渴望也好，想站在某個人身旁的熱烈心意也好。
這些東西，早在她與小嶋陽菜這個人相遇的時候。就已經全部用盡了。




*****

開完會議后請保健老師為自己做了簡單的處理，再稍微整理了一下資料，麻里子便準備離開學校。有些困難的出了校門，考慮到腳的情況，她乾脆放棄公車通勤，招了計程車。
離家還有一段路程時，外面突然下起了小雨加細雪。是像那天離開coco壱時的微濕天氣。
仿佛突然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她臨時改變了目的地。從回家到離家仍有段距離的理髮店。相反的方向惹來司機一瞬間的詫異，但隨即，他便在下一個路口掉頭，盡職的將客人送到新的地點。




麻里子曾經下定決心一輩子都不染頭髮。
可是後來的她卻將好不容易留長的頭髮染成了茶色。

冰涼的染膏接觸到頭皮時，有微微的刺麻感。
看著淺淡的金黃色一層一層塗蓋過原本的頭髮，不知道爲什麽，她突然覺得非常空虛，並且難受。
她想是因為理髮店很惡俗地放起了那首歌曲的緣故。
禮拜二下著雨夾雪的午後，理髮店裡只有自己，跟櫃檯悠閒的店員。頭頂上的加熱器緩慢地轉動，歌曲中的女孩破碎地反復唱著。
眼眶酸麻，不想再看頭髮的改變，她索性閉上雙眼。


然後某些時刻、某些畫面，關於那個女孩的一切，便自然清晰地隨著歌聲侵入腦中。
於是她忍不住跟著輕聲哼唱。

——『請別忘記我，我還記得你說過的字字句句啊。』


「爲什麽去染了頭髮呢？」再後來，有人這麼問她。
「因為想把太陽的顏色留在頭上啊。」
她語調快樂的這麼回答，嘴角是若有似無的上揚。


她記得那一年，有一位特別的友人在她的畢業紀念冊上寫過一段話。
她說，『還記得第一次見到まりちゃん的時候，まりちゃん的頭髮很蓬鬆，還很長，在陽光下面有讓人想摸一下的衝動。現在也是如此喔，雖然妳把它剪短了。笑』
其實在整篇留言中這是一句很普通甚至有些沒重點的話，但是帶著對方獨有步調的語言卻讓她始終記在腦海。
就仿佛對方在自己面前露出了熟悉溫和的微笑一般，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像是擁有了整個春天的光芒和微風一樣。


於是她去染了頭髮。
爲了把太陽的顏色留在頭上。
這樣即使她們再次相遇時是烏雲密佈的黑夜，對方也可以看見仿佛被陽光照耀著的蓬鬆長髮。
然後也許，這一次，她會願意走上前，摸摸她的頭說，『果然現在也是如此呢，有讓人想要摸一下的衝動。』
於是她會笑出來，假裝抱怨地說著『頭髮會被弄亂啦。』之類的話，心臟卻因為害羞而狂跳個不停。


最後，她會再次墜入愛河。
獨自一人，永遠，帶著太陽的顏色。
當她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