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內科的灰階詼諧

「不常來探望家人的小孩只有兩種，一種是最有成就的那個，另一種是最沒有成就的那個。」

最近在神經內科跟了很酷的V老師，V老師是個非常有風格的人，給人一種梟雄，或是哲學式的智者的感覺，在跟病人聊天的過程中，常常妙語如珠並暗藏智慧。

面對說自己小兒子比大兒子情薄的媽媽，V老師若有所思的說了第一段的那句話。回頭還喚了住院醫師學長：「王大明，要是你媽生病了，王大明很有成就，看病都看不完了，沒有空常常去探望媽媽，王大明要小心，媽媽說你情薄啊！」

「我們查房，我要教你們是經驗，不是課本上的東西，經驗就是一眼就可以判斷的東西，這才是師徒制！小I，我可是有教你們喔！可不能忘記啊！」V老師拍著小I的肩，一連丟出好幾個課本找不著答案臨床卻是非常實用的問題。

神經內科畢竟是個充滿中風病人的科，中風病人到了最後，反覆中風感染的病人，多形同半個植物人，不積極的尋求氣切等侵犯性的治療，很難有好的改善。

有一戶人家，捨不得讓久病的父親做氣切，但不做氣切，氣管內管也是拔不掉的，病人反覆肺炎呼吸衰竭已經到了快不行的地步，家屬希望可以讓病人自然的慢慢的在病房走。

但人之常情，再怎麼看得開，看見病人逐漸浮腫，心裡總是不捨，家屬總是會很積極的問V老師有沒有辦法。

V老師是很直接不虛偽的人：「你們家人不是已經決定好要慢慢讓伯伯自然往生嗎？太太，這個是自然現象，我們只能等著上帝來接他，因為我們想要做的治療，首先是要拉他的呼吸，做氣切才是根本之道，但是我們商量過，大家也不想讓伯伯再增加痛苦，決定這樣自然等待，而在這等待的過程病人身體本來就會慢慢的壞掉腫起來，不只你外面看到的，裡面也是這樣，既然決定了要接受自然而然，就要開始去想以後的事，不能有個小傷口或腫起來的，都要問我怎麼辦，這樣我也無法回答啊！」

V老師是很少見會用如此直接，卻又讓人感覺到真誠的方式和病人家屬談論死亡的醫師，他的話一向講得很白，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點殘忍，但卻又實實在在的逼迫著家屬，好好檢視眼前的問題，不要逃避。

沒有救護車，V老師教家屬怎麼跟轉借醫院商量回程順便載，怎麼講？來教完現場講一遍給V老師聽，來不及請看護卻突然全身癱瘓，V老師告訴你前人是如何用「不同」管道請到看護，給你前人電話請自行聯絡，沒有錢住付費病房，V老師想辦法幫妳轉去外院健保床！

「不是每個醫生都跟我一樣雞婆，我是雞婆才為你想這些！」他和病人的關係總是非常直接而率性，而病人和家屬應該也深深感受到，V老師特殊的善意和風格。

「我啊！喜歡門診的病人，因為門診的病人，就是和你tone最合的病人，不合的病人，其實不會來看你，來看了幾次之後也會換人。和門診的病人，長期相處有的十年二十年的複診，就像是朋友一般，做這行，快樂最重要。」

「有一次遇到很難診斷的紫質症，婦產科嚴重經痛會診，心中罵髒話，婦產科經痛關我神經內科什麼事，心中很不爽還是坐下來看，跟病人說神內對這種症狀只有一種自費藥，病人說好，要用，結果吃了是有改善一點點，還是會痛。病人每個月都還是來複診，明明沒有幫她治療得很好，她還是來，這時候醫生感受到了，雖然醫生沒有很想要看這個病人，經痛嘛！關神內什麼事？但是病人還是對他很信賴，連續來了半年，醫生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偷偷把病人的名字跟病歷號抄下來，下班後上網查資料，找找看這麼難纏的經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結果搞了搞查了查，出現了紫質症的可能性，心裡想不會吧！送去驗，還真的是紫質症，診斷正確病人馬上治好經痛問題，病人把醫生當神，醫生自己心裡其實很shame」

V老師，就是這麼直接率性的人，與他對話，充滿了腦力激盪與他想傳達的理念，是一種很有意思的學習方式。

「和難溝通或是強勢的家屬對話時，要記得態度雖然要和善，但不要過度謙卑，你們來實習，Nobody，態度如果過度謙卑，人家本來就看不起你，這下子就更不相信你了，所以要有自信，不可以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V老師沒講清楚是在講誰，不過換科第一天，連抬腿方式都抬錯馬上緊張的道歉的小I，心裡大概有個底！

但V老師很瞭解人性微妙的地方，他會在查房的時候，讓小I實際幫上這些比較不容易建立信賴關係病人的忙，讓Nobody有 true function，很多時候，信賴就是建立在這種時候，這讓我想到以前在眼科遇到的那位老師，曾經講過，實習醫生跟門診雖然很格格不入，甚至讓病人覺得奇怪，但實習醫生要懂得融入這個環境，找事情幫病人，融入這個診間的工作一份子！這兩件事，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兩個老師，都是很有意思也很值得學習的人。

「我年輕的時候，火力很強大，當總醫師或是剛當上主治大夫時，每次開會總把學生電得金光閃閃，要讓上頭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人物，後來年紀漸漸大了，才逐漸覺得也沒有必要這樣，人家說你那麼愛放炮，怎麼不出去外頭放，老在自家放？有道理，從此我對科裡講話就和緩些了，但以前去國際會議都是去聽不熟領域的新知，現在幾個朋友約一約，專挑自己的專長去聽，享受完專長，馬上舉手發問，讓世界知道台灣研究也是很高深的，問得出很有深度的問題！炮火要對外嘛！」

哈哈！不過小I怎麼覺得老師最近火力還是不弱呢！雖然一連串問題讓小I想得念得腦袋快打結，小I還是覺得學得很痛快！V老師真是帥啊！學到的，絕對不只是知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