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22 16:41:25Nilwhere 奈何

《天光雲影共徘徊》承之八

—承之八《離分》—

「看來,是釋盡功力了……。」界王看著昏暈在祭壇上的梵天,略帶傷感地道:「坤力也應如吾所願,儲存於星石之中了吧?……梵天,汝怨吾也罷,恨吾也罷,吾就是無法坐視殤弟他為了汝賠上自己的性命!」

「汝可知道,殤弟命中註定要亡於至愛之手?明知如此,他卻仍為汝獻上所有情義!……吾,真的是,十分羨慕汝……。汝醒來後,大概也只能像是一個廢人般的活著了,既是如此,還不如讓吾送汝一程……算是吾對汝的賠禮吧……!」蓄勁於掌的界王,突然在此時瞥見梵天臉上的神情——雖然僅是一閃而逝,但,那神情,確實是哀傷無誤!

「汝!」界王吃驚道:「原來汝還清醒著!」

梵天睜開眼,含情脈脈的黑瞳定定地遙視遠天。

雨……,無聲無息地降落了下來。

* * *

「梵……」

緩緩地,黑髮侯爺受到箝制的手緊緊抓握成拳;雙腕上的「縛靈索」不知從何時起趨於透明。

「……天」

隱隱地,侯爺緊閉的羽睫上,凝著如晨露般玲瓏的水珠。

「……吾……就來……」

* * *

好一陣子,界王呆立在雨中,看著梵天凝涕的側臉和順著祭壇邊緣縱流的血水。界王的心跳幾乎要停止了,感覺此刻功力全失的人不是梵天,而是他這個,從來就沒人知道、或是記得究竟是已經存在多久的、力量之大等同於天地六合的實界之王!

太像了!難道他竟是太古時候的「北宇」?哈哈哈……吾真傻!吾真是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早就知道「南宙」即是殤弟,卻對梵天是「北宇」的事實視而不見!哈哈哈……吾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徒然嗎?一切只是為了重溫太古時的痛澈心肺?天長地久的生命,對吾而言,卻永遠只能是無情的墓地?

* * *

太古‧實界

「要吾停止寇邊和劫掠?」帶著七分難以置信和三分鄙視的神情,南國宗主對著立在一旁發抖的北朝使者笑了笑,道:「可以,只要談和的條件令人滿意。」

此話當真?使者大喜過望,立刻恢復滔滔不絕的口才,向藍髮的宗主舖陳北朝皇室所願提供的優渥歲貢。

「不夠。」宗主意興闌珊地道。

什麼?不夠?使者瞪大了眼睛,這些歲貢已足以動搖民心和國本了,對方竟然還嫌不夠?使者用袖子揩了揩額頭冷汗,顫抖著乾啞的聲音問道:「敢…敢問是…是缺…缺何項…?」

「僧人。」

是要人?使者的心放下一半。

「吾要雲寺的梵天。」

「這有何難?」真的只是要人?使者的心至此時總算完全放下了。呵,別說僅要一名僧人了,就算要十打,吾都給抓來!

「一個月內,他若不出現在吾面前,汝就等著烽煙再起吧。」南國宗主的話毫無商榷之餘地。

~ ‧ ~ ‧ ~

「王,梵天帶到。」

「有請聖僧。」宗主略整衣冠,神態恭謹,靜待佛謁。片刻,未見僧人,卻忽聞殿外一陣吆喝打鬧的聲音。「吵什麼?」邁步出殿,不怒而威的宗主卻被眼前景象驚得呆了。十二名僧眾赤足負枷,血跡斑斑,擺明了他們在進宮的這段路程中,受到北朝使者的百般刁難。令人動容的,是這十二名僧眾,雖是傷痕累累、情狀可憫,卻仍是團團護衛著居中的梵天,不讓南國士兵接近。

「住手!通通退下!」海藍言畢,心中惦記著梵天,快步向僧眾行去,卻遭僧眾阻撓。

「哼,卑鄙小人,雲寺雖讓汝給抄了,寺中沙彌也死傷泰半,但只要吾等一息尚存,汝便休想碰梵天一根汗毛!」眾僧群情激憤。

「抄寺?」宗主雖不明所以,但不再遲疑,忙排開眾人,直到立在梵天面前為止。「是誰…竟將汝傷成這樣?」藍色的聲音顫抖著,忙著動手將梵天身上的手鐐腳銬卸除。

「啊?真的是汝?」梵天此時看清來人,心中痛苦難當:自己捨命相救之人,竟是殺害同門師兄弟的元兇?這是真的嗎?連日的飢寒交迫又加上心力交瘁,失血過多的梵天,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聖僧?太醫!快傳太醫!」藍色人影抱起梵天直望殿內飛奔。

~ ‧ ~ ‧ ~

「王,換傷藥的事就交給臣來做吧,王已經三日沒闔眼了!」太醫憂心地道。

「無妨,下去吧。」那一襲藍彩說話時,眼光仍是停留在梵天身上。梵天身上的傷實在是太多了,刀劍之傷也就罷了,背上竟然還有受過鞭打的傷!緊抿著唇,敷藥的手輕拂過傷口時,宗主俊朗的臉上滿溢著痛苦。
「居然這般殘忍……」難怪那些僧人看到吾時,會帶著如此敵意!想像著梵天在氣候苦寒的北地裡赤足走著,身上肌膚被鎖鍊與木枷磨得鮮血淋淋,而跟在後面的那些鬼差役還張狂地揮鞭相向!這兒也是,那兒也是,數不清的傷…,「很痛吧?」轉念一想,梵天心裡掛念著死傷同門的那份憂與痛,也許正如這些參差橫豎的傷口,凝了又裂,裂了再凝,……「對不住,都是吾不好,就因吾想再見汝一面……。」柔和的藍光裡,混著晶瑩剔透的淚光。

梵天悠悠地從睡夢中醒轉,聽著海藍斷斷續續的話語,他便已猜到其中可能的誤會。「是汝下令抄寺?」

梵天的問話讓藍衣人顫了一下,本待否認,但事實發生的結果就彷彿是自己下的令一般。「吾對求和的使節說,一個月之內,吾要見到汝。」藍衣人既痛心又害怕的承認。

梵天三聲無奈——為寺中枉死的同修,也為抄寺時平白送命的官兵。汝把吾列入談和條件,也難怪那飽受壓力的使節誤會…。只為自己一人,竟牽連了眾生?梵天止不住悲慟,別過臉道:「跟吾一起來的師兄弟呢?」

「吾已令人妥善照料。汝毋須擔心。」

「有勞了,讓吾靜一靜。」梵天依舊沒回過頭來,身軀輕輕地顫動著。

沒有責備?連一句稍重的話語都沒有?汝已明瞭事情經過?汝要一人擔下所有罪愆?瞬間,有某種狂烈的感覺在南國宗主體內竄升,似將其肉身狠狠撕裂!

~ ‧ ~ ‧ ~

傷勢漸癒的梵天注意到一件事:宮廷裡的男子幾乎不穿鞋子。梵天忍不住向身旁太醫道:「太醫,嚴冬裡赤足走路,可是貴境習俗?」

「當然不是。」梵天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老太醫便像巧遇知己般傾吐滿腹牢騷。「都活到了這把歲數,腳底板兒光溜溜的,哪還抵受得住天寒?只是不知為何,王卻從一個月前開始赤足行走。不論是攻城掠地,或是出門打獵,王都是赤著一雙腳,眾人勸也勸不來。汝說說,吾等作臣子的,見王光著腳,可還有穿鞋的道理?」

一個月前?那不正是吾被抓來之時?啊!汝何必如此!梵天擱在錦被上的雙手緊緊交握著。「太…醫,勞駕您請王過來好嗎?」梵天細細回想自己受傷的這一個月來,那藍影熱切關注的眼神始終追隨著自己。那既害怕惹自己傷心,又忍不住擔憂而在門外守候的身形,不知為何也令自己牽掛。

~ ‧ ~ ‧ ~

「聖僧有何吩咐?」宗主垂手立於梵天床側,胸口因驚疑不定而起伏不已!這還是第一次,梵天說要見他!

「海…海殤君,請穿鞋吧!」

「啊?汝…汝肯喚吾的名了?汝原諒吾了?」藍影激動道。

「吾從來不曾見怪於汝…。」

「梵天……」海殤君緊咬著唇,擁著梵天,擠不出隻字片語。

~ ‧ ~ ‧ ~

餘暉落日暖著蒼茫大地,海殤君與梵天並騎奔馳。

天地共醉。



數年之後,狼煙四起的太古實界,在海殤君與梵天出奇制勝、決勝千里的謀略下,烽火戰亂終於止息,實界四境和平。時人民敬之如神,便以地域之名尊喚其曰:「南宙之海殤」、「北宇之梵天」!

* * *

是的!吾真是想不開。「南宙」與「北宇」的傳說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吾卻偏偏愛上了南宙!那個心心念念都只是北宇的南宙!太古時候,自己費盡心思去設計讓南宙死於北宇之手,又將北宇之魂魄禁錮於「封宇劍」中,卻沒想到,這樣做還是斷不了他兩人間的牽絆!痛煞吾也!

「不,吾不相信!吾今日就殺了汝,看汝是要如何跟吾爭!」連界王自己都不知道的:臉上濕滑的感覺除了來自於此刻滂陀的大雨外,絕大部分竟是來自於早在遠古時就應落下的冰淚。

梵天卻一清二楚地看到了界王的痛淚。儘管如此,儘管知道了汝的痛苦,儘管吾即將命喪於此,吾還是不能不愛他!

界王不由得閉上了眼,手中封宇劍起,封宇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