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3 12:20:19逆流而上

《逃出香港》:1.1 戈藍VRM



香港時間下午七時零三分,獅子山隧道公路。

 

「……接下來是一則國際消息。韓聯社引述南韓聯合參謀本部指,北韓於當地時間早上六時五十二分,在平安北道東倉里一帶,向南韓本土發射第二十一枚疑似飛毛腿型-ER型洲際導彈。該枚導彈已成功被美韓薩德反導系統攔截成功,北韓導彈殘骸亦確定安全落入朝鮮半島東部海域。這次導彈襲擊,已是朝鮮人民軍十日內第十三輪攻擊,其中五枚發射未能成功,直接墜入皮島西部海域。有軍事專家指……」

 

一輛深紫色的戈藍VRM沒有收慢油門、直接通過狹窄的電子收費亭後,左轉一個彎,一直衝入獅子山隧道。橙色與黃色的燈光射進車廂,喇叭傳來一陣一陣沙沙的背景雜音,大概是因為模擬頻度收音機的天線接觸不良所造成。

 

這輛從網上二手拍賣網以低價投來的中古「前七」,車齡已有二十多年,縱使曾是在二十世紀咜叱一時的「偽」日本房跑車,也無法期望她原裝「老爺」收音機有如何出色的表現吧?

 

車上只有一位蓬鬆鬈髮的男司機,一般在街上隨處可找到的娃娃臉,長得不是很特別,但在黑色膠框眼鏡下,卻怎樣也猜不透他的實際年齡。他明知道在隧道中接收不到電台的訊號,還是用左手試圖按下自動追台的按鈕。眼角一瞥這台還是用LED跳字版面的古董,雜音雖然短暫地消失了,但數字並沒有因此而停頓下來。當FM頻度的數字由90.398.1104107跳轉之後,便跳到AM的頻譜。他便按着回轉的按鈕,跳字的數目再次回到FM頻度,由107再從新搜尋。

 

這樣一來一回,娃娃臉終於放棄,喇叭不識趣地再響起沙沙的梵音,可是他並不感到煩厭,雖然他應該覺得煩厭。因為更令他不高興的是這種令人不安的新聞消息,電台的新聞報導員竟然以一種隔岸觀火的平淡語氣讀出,彷彿「戰爭」是遠在天邊。

 

「叮!」

 

貼在擋風玻璃上的智能電話螢幕突然亮起,上面顯示出一道新聞訊息。

 

「【兩岸國際】美朝開戰,香港也會受到牽連。你,有信心全身而退嗎?」

 

「戰爭嗎……」雙手緊握方向盤,眼望前方,但是眼神可以看出,他正在想着其他事情。

 

「叮!」另一則訊息。

 

「家怡:

你這樣一聲不響便走了?你還是男人來的嗎?!」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並不想憶起剛才在家裏發生的鬧劇。左手握着排檔棍,姆指按下按鈕,把排檔棍向外一推,變換成半自動模式,左手向下拉,換低一個檔,戈藍的引擎立刻咆哮起來,右腳帶點狠勁地踩着油門。

 

這一腳是獻給男人的尊嚴。

 

白光儀錶板上紅色的指針向着危險的區域進發,桶型座椅貼着背脊訴說它還存在,畢竟這是一台擁有二百匹馬力的老爺車,他就是看中戈藍「老馬有火」。

 

「……看到前天BBC訪問奧菲莉亞.羅素,以九十二歲的高齡來說,她實在是太有魄力了。」隧道口前微微一個右彎,油門稍稍鬆開,便有滑翔的感覺,收音機恢復正常運作:「有分析指現在中美關係緊張,她會是其中一個左右對華政策的主要因素。」

 

「仍是一些不知所謂的政治新聞。」他想着,再按一下追台的按鈕,希望暫時脫離一下煩悶的現實。

 

「……幾年前二月十三日在馬來西亞的風波……」他第一時間再飛台。

 

「……世界衛生組織在1979年宣佈天花病毒已在地球上消失,但是猴痘病毒……」

 

⋯⋯昨天黑色暴雨持續足足七個小時,天文台聲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暴雨,造成一死三傷,香港島廣泛地區水浸,交通完全癱瘓⋯⋯

 

「……其實今天正午在觀塘發生舊樓倒塌事件,只有一位屋宇署職員殉職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政府應該考慮加快舊區重建,而不是興建更多豆腐渣式大象工程……」

 

「……大數據在這幾年的應用已經超越了一般巿民所想像,現在所說的已不是用作收集商業用途,令企業更能準確估計消費者的反應,而是隨着智能電話的普及,個人私隱的保護已消失得無影無踪……」

 

「叮!」

 

智能電話提醒:「你的位置已被分享給家怡。」

 

「私隱?能吃嗎?」他口中唸唸有詞,過了一個右彎,來到一段下斜的小直路。前方內線的紅色計程車後燈在長亮着,正在減速,進入映月台的彎角。可是他卻繼續踏緊油門,在超越計程車後才發狂踏着煞車制,ABS系統的燈在閃爍着,他同一時間再換一檔,戈藍的方向盤直徑較為細小,轉起彎來也算得心應手。他等待半圓的深處時再踏盡油門,利用爆炸力脫離彎角。

 

其實他不喜歡這亡命的表演,他記得千禧年前後,這個彎位發生過一宗奪命的翻車意外,他不喜歡,尤其是平常他都怕死怕得要命。但有些時候,當他覺得生與死無甚分別時,這種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玩意兒,卻有種說不出的實在感。

 

在這種惡意的快感下,他再轉一下電台,電子鼓敲出強勁的節奏與電子結他轟炸着他的耳膜,在重金屬味道濃厚的音樂下,一把沙啞的聲音在叫喊,然後主音在高聲唱着:

 

要我成為某些東西?

還是需要我唱這首歌?

這些問題需要答案。

 

我的生命早已被創作?

有需要我能否改寫?

這些問題需要答案。

 

我們都活在孤獨?

還是我們都掌握手中?

我們能否成為其他角色?

或者這只是唯一的道路。

 

我們需要相愛嗎?

還是需要尋找THE ONE

這些問題需要答案。

 

選擇存在嗎?

還是被困在直路?

這些問題需要答案。

 

我們都活在孤獨?

還是我們都掌握手中?

我們能否選擇其他角色?

我們能否改變那為我們而掘的墳墓?

或者這只是唯一的道路。

 

我們能否選擇墳墓,

那為我們而掘的墳墓?

或者這只是唯一的道路?

還是有其他出路。

 

我們都活在孤獨?

還是我們都掌握手中?

我們能否變成其他角色?

我們能否改變那為我們而掘的墳墓?

或者這只是唯一的道路。

 

我們能否選擇墳墓,

那為我們而掘的墳墓?

或者這只是唯一的道路?

 

尾段結他的炫目獨奏未完,在浸會醫院對開的天橋上,由左後方盲點傳來一下閃光,整個車廂也染得一片白色,一閃即逝,彷彿把他由個人幻想的世界硬生生地扯回現實。他只好放慢行車,排檔轉回自動模式,一瞬間跑車味道也隨着儀錶上「D」字出現而宣佈死亡,並以老爺前七的姿態重生。

 

「真是愈窮愈見鬼了。」當他看見橋的盡頭等待着他的是交通警檢查站時,唯有按下中控台的警示燈。

 

「叮!」

 

「鍾綽澪@多多大人的婚禮:

阿東,你會甚麼時候到呢?我們不是約了七時在酒樓地下大堂等的嗎?」

 

「車牌、身份證。」交通警察敲了敲他的玻璃窗後,以最簡潔的方式命令道。

 

他搖下玻璃窗,一臉無奈面對交通警察。

 

距離事件發生還有四十六小時三十二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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