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三部曲:冰室殺人事件》︰(三) 被人遺忘已久的夢
「告訴我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我殺了人。」
「為什麼?」
「冇。」
「什麼?」
「……」
「我是來幫你的。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吧,否則叫我如何幫你呢……你是否有什麼理由要殺他?」
「冇。」
這是我聽過犯人與他的律師談話之中最古怪的一段。一般而言,不是要求律師這樣那樣,就是不斷問成功機會有多少。或許我是一個新人吧,或許我的經驗還不足吧?但是,律師也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你想一下你的家人是多麼傷心。請你不要放棄自己,如果有什麼苦衷,請你告訴我吧。」
「……」
就這樣沉默了五分鐘,我還以為是過了一小時呢。
「我們還是走吧。」律師對我說。
「如果……你有心情告訴我的時候,請你盡快找我,我們的時間無多了。」這是律師離開前對犯人最後的一句話。
我們離開了會面室,律師與幾個探員寒喧幾句之後就與我們離開了。
在車上,我們在檢討現在的狀況。
「人証﹑物証,還有他自己也招認了,看來要贏是沒可能的了。」其中一個律師的助手說。
「那只好為他求情吧。」另一個說。
「但是他又不肯告訴我們他的動機,很難做呀。」
「那只好由從他的精神方面入手了,如果証明得到他的精神有問題,或許有一線生機。」
「好,那盡快安排心理醫生與他見面吧。柏加,這件事由你去負責吧。」律師說。
「是。」
「阿路與蓮達,你們負責整理現在所有資料。」
「是。」
「尼可,你則去案發現場再走一趟,看看有什麼東西遺留吧。」
「明白。」我說。
就這樣,他們就把我放低在馬路旁。
我很快就到達案發現場的冰室。推門而入,只看見一個年老的酒保在收拾場面。冰室的燈光很暗,使室來的影物矇矇矓矓,雖然不時有車輛經過,車燈間中射入室來,看起來像一道道銀光,但由街外透入來的光卻令得冰室顯得更陰森。
「有什麼貴幹呢?」老酒保問道。
「我是德格拉斯律師行的助理,我的當事人今天在這裏犯案了,我是來看有什麼線索被遺留的。」我單刀直入地道。
「嗯。那過來飲杯咖啡吧。」
「好。」
老酒保走到吧台為我泡咖啡,而我也坐到吧台前。
「這間冰室是你的嗎?」我問。
「不是。本來是我的兄長的,不過他身在外地,所以由我打理了。」
「嗯?在我之前有人來過嗎?」我看見在台面上有一杯咖啡,而且還好像有點微溫。
「是。他是一個很好的青年,每天也來冰室的。」老酒保慢慢地說。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仍來喝咖啡?」因為這裏才不久前發生命案,傳媒也有報導,應該不會不知道吧?而且冰室的門外又掛住「休息」的牌子,應該沒有人仍會明知故來吧?
「他是今天的命案的目擊者。」
「哦?」
「或許是驚慌過度吧?」
「叫什麼名字?」
「湯家雄。」
嗯,這個是第一目擊者,阿路與蓮達會聯絡他的,我不需要為此操心。
「那案發時你在不在?」我轉換話題問道。
「我剛有事行開了。」老酒保說。
「是嗎?」
我心裏想,這與我所知道的資料吻合。
他遞上一杯咖啡,很香濃的咖啡味,難怪那青年就算發生命案仍來喝咖啡。我喝了一小口咖啡,再問︰「可以說一下案發時你的所見所聞嗎?」
他對著我微笑,我想這大概是苦笑吧,因為他今天應該已經被人問過不少次了。
「嗯。那時我正在清潔廚房,呢!就是這個。」酒保指了指廚房的位置,它就在吧台右手邊的轉角。
「大約兩點左右吧,我聽到三下連續的響聲,我初時以為是仕應生打破了玻璃杯之類的東西,並沒有出來。之後又聽到大約三﹑四下並不連續但相同的響聲,而且我還嗅到很濃的火藥味,於是我就出來看過究竟。誰不知……」老酒保說到這裏就頓了一頓,喝了口清水,再聚精會神,接著道︰「那的確是我一生人之中看過最奇怪的情景。所有人都沉默不語,無論客人們,那個青年,還是平日最多說話的蓮達與貝麗,她們是這裏的兩個女侍應,我問了幾聲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一個人都沒有回應我。他們都呆了。雖然那時還是大白天,陽光很猛烈,但是那死氣沉沉的氣氛卻令人覺得很恐怖。於是我順著他們所望的方向一看,我立刻有點暈眩。因為坐在窗旁的老客人倒在血泊中了……我以前也從過軍,死傷的事我也看過,但是從未試過這樣突然……我定神之後就立刻去報警了,之後的事你應該很清楚吧?」
聽到女仕應生竟然與那個男人波蓮達同名,心想她如果真的穿上仕應生的制服在這裏招呼客人,真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那即是說你沒有看過兇手囉?」
「是。」
「我可以四周圍看一下嗎?」我慢慢地起身。
「請便。」
我在冰室中走了一圈,並沒有什麼新發現。其實,經過警方與老酒保的整理,根本就沒有可能有什麼可以遺留下來。我行到窗邊的坐位,看見有一些子彈洞,而且附近還留有一些血跡,我問道︰「他就是躺在這裏?」
「是。而且是死不暝目的。」
在我腦海中閃過他的死狀,然後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震。
我再走了兩個圈,仍沒有什麼新發現,所以便向老酒保告辭。
「有什麼新發現的話請你盡快聯絡我。多謝你那杯咖啡,我會再來喝的。」我說。
「別客氣。」
之後我就離開了冰室,向律師報告我這邊的情況後,他叫我可以先回家休息。
回到家中,我躺在梳化上,看著電視。正好電視在介紹不同種類的咖啡,由它的盛產地,它的種植方法,它的泡製方法等等,正好用來作催眠曲。今天真的很疲倦,眼皮很快就變得有幾公斤重,但是我仍覺得自己在看著電視,清楚地留意著電視在說什麼。
沒錯,它是在說咖啡。
咖啡……這令我想起了那間冰室。那些咖啡很香,很濃。我看見了有一個人走進來冰室。是他!那個兇手。他走到一個老人的身邊,這個老人我是沒有見過的,但我不知為何十分肯定就是今天遇害的那位。那老人很自由自在地喝著咖啡。忽然好像有一樣東西跌在地上。兇手把那樣東西拾起,還給老人,而老人也欣然接受。然後兇手就轉個身來,走了。
「彭彭。彭。」
忽然老人中了幾槍,倒在血泊中。我想看清楚點,就發現老人手握著槍,但死狀並不覺得恐怖。
不知為何,我又打了個冷震,從夢中醒來。我看一下手錶,才兩點而已,「睡」了還沒到一小時。
在我的腦海中出現很多問題,一時間我覺得好像知道了一點什麼,不,應該說,我好像在夢中發現了一些什麼。打從想起咖啡與冰室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我並沒有要自己醒來,因為我知道在夢中發現了什麼?
但是我並不能說出來。
越想越是不安,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應與這件案件有關,所以決定回律師樓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線索。
我很快就回到律師樓,查看當事人的檔案。也不得不佩服阿路與蓮達的辦事效率,居然整理出有三﹑四寸厚的檔案。
我飛快地翻閱檔案,每一頁看不出當事人有半點問題。他出生在中產之家,小時候父在外工作,母在家照顧他。生活無憂之餘,父母的關係也很好,充份獲得足夠的兩親之愛,童年比起大部份人都要幸福快樂。學業成績雖然不是名列前矛,但也沒有什麼額外的壓力造成困擾。大學畢業後很快就找到工作,而且人際關係不錯。二十五歲時與心愛的女人結婚,育有一子一女,有美滿的婚姻與生活。這樣的人生,無論是家庭﹑事業﹑愛情﹑友誼﹑甚至是健康與財富都無可挑剔,那根本就是大部份人的夢想。
但是我越看越是心驚,這樣的人生有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嗎?不是只存在於童話故事?不,比起白雪公主﹑睡公主﹑玻璃鞋等童話故事,它不是更美好,更值得人憧憬?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有這種美好的人生還要去殺人?而且是殺一個莫說有利益關係,就連照面的機會也肯定沒有的人?他的動機是什麼?他的理由是什麼?他精神有問題?還是是替人頂罪?
看完他的檔案後不但沒有把不安消除,疑問反而增加了。不行,雖然律師教過我在法庭中律師並不是把真相揭露,而是從有限的資料中為當事人爭取最大的權益,但是我實在無法做到,我無法等待精神病醫生來宣判他的未來,無法等待法官宣佈事實的「真相」。我要去問過究竟。
我再次跑到警局要求見他,但是警局的人諸多阻攔。雖然對其他事情我可以裝出一副莫不關心的樣子,但唯獨是面對真理,我是不會作出讓步的。
「如果你不准我見我的當事人,我絕對不會離開的。」我堅決的道。
又再擾攘一陣,終於有一個姓莫的警官批准我去見他。
「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在進入會見室前那警官對我說。
我並沒有回應警官,就推門而入。那是我今天與他見面的會面室,雖然只是短短十幾個鐘頭,但感覺上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我還沒有坐了下來,他就對我說︰「你終於再來了。」
我並不明白他的說話,帶著迷惑的心情坐了下來,然後就一口氣把所有要問的問題都說了。
他好像並沒有聽見我每一個問題,也好像沒有打算回答其中一些,我們沉默了。過了一會,他終於打破沉默,說︰
「它像一隻兇猛的野獸,
侵佔了心靈的隙縫,
雖然從中窺看到那美麗花園,
盛開著使人憐愛的花朵。
我拚命的逃離,
可是卻找不到半個出口,
因為那也是無邊無際的海洋。
最後我終於明白到,
人類可悲的命運,
它的名字叫作「自由」。」
然後他就離開會見室了,只留下更迷茫的我。
呆了一會,我終於走出會見室,又與那警官碰面。
「他說了些什麼?」警官問。
我重覆把他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什麼意思?」
「不知道。」我答。
之後我就離開警局,那晨曦的陽光把我的眼睛刺痛了。
新的一天又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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