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01 10:30:10踐實山人

【專欄】關於年代的詮說


在甫舉行的新加坡國際華文書展逛了一圈,心覺得疼痛,書被冷落了,淹沒在雜七雜八的文具商品之中。幸好尚有中國古籍演變史與南大史料出版前夕的展覽,為大賣場增添兩道光圈,特別是南大出版史料展,雖然規模不大,但隔著反光映射的玻璃櫃子,擺放著當年南洋大學各式各樣的學生刊物與出版品,也有觸動歷史的動力,突然遙想那不可觸及的,是怎樣的一個年代。南大政治學會學報創刊號上,一個標題:〈把青春獻給國家〉,以往充滿理想、熱情與激情的六0年代,老南大們當年的青春飛揚,劃出對未來社會的理想圖景,理直氣壯的,那一幕,逼進眼前。

我們常說,一個年代,一個模樣,年代是歷史的櫥窗。從歷史的門縫窺伺以前的他們做了什么,我們又可以為未來舖敘些什么。年代的魔力不在懷舊,不在重建,而是了解現在是如何從過去延續而來,那是一個思想的基點,社會的集體記憶,也是傳統的凝結與擴散。嚷嚷說我們沒有任何的傳統,只是偷懶的一種表現。台灣《中國時報》副刊在九0年代及二0000年,分別對七0與八0年代做了巡禮,從政治、文化、社會運動等象徵性事件,釋放大眾的記憶空間,為社會的情感解嚴,至今印象深刻。後來詩人楊澤替時報文化出版社編著了兩本書:《七0年代理想繼續燃燒》與《狂飆的八0年代:記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把經過時間反芻與沈澱的事件,按照順序擺進歷史的框架。於是,書寫成了存在的最佳證明,觸摸進入歷史的一種方式。楊照於今年初出版的《我的二十一世紀》,卻是以個人的年代記憶為主,以事件史的方式疏理自我的情感,站在二十世紀前瞻二十一世紀的未來。

回顧與前瞻都是年代記憶裡兩項重要的主題。像最新一期的《圓切線》雜誌,主題是《歷史眾聲》,雜誌中訪問了以前新加坡大學學生會主席許黛安。她以口述方式回憶,當年李光耀如何以“外柔內剛”的手段,壓制新大的學生運動,收編當時激進派的高明策略,以致在七十年代大學逐漸形成嚴密的監控網。還有新大英校生與當時南大華校生因語言、文化與政治理想上的差異,以致在各自的學生運動,產生精神相近但行動策略背弛的結果。另外,也專訪長期活躍於華社的韓山元,述及五、六0年代的左派力量,如何從60年代對社會主義持有堅定的信念,會走入迷茫的八0年代,因為看到中國共產黨治理下的中國,沒有想像中的美好,於是產生“政治失戀”之感。還有作家英培安談雜誌與書店,以及他與當時地下組織原本簡單的關係,如何莫名其妙導致他坐幾個月牢的複雜情況。這一些由民間述說與補綴起的年代風景,與李光耀那兩本可作為個人政治史或新加坡歷史“官方版”的回憶錄,故事就有很多的不一樣。

任職專題記者時,曾經與同事共同進行有關“年代專題”,嘗采訪不同年代具代表性人物,可惜後來胎死腹中。翻開紀錄簿,仍記載著左派人士祝俊雄回憶說:“雖然受到殖民地的教育,但工作之後與各民族混雜在一起,就沒有想到再回中國了。從四0年代尾至五0年代初,華人的思想也不斷在變化中。甚至在聽到有人說要回唐山時,心裡就覺得很痛。可是我到現在還是非公民,我的公民權被遞奪,說我不效忠,實在說不出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觸,我們當時所付出的,就是為了國家,整個民族的團結,反中國反而變成第二個故鄉。我們的思想趨向,絕對沒有種族性!”

當時的他,已是土生土長的公民心態。為了民族間的融洽,更是積極的學習馬來文,那時華人都是自動自發在鼓吹,如開馬來班,請馬來教師等。這樣的一種情感意識,對許多年輕一輩來說,是既遙遠又陌生了。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裡提到一個“時間的入口”問題,正可以說明年代中蘊含流動的時間意識,也包括了人們的心理時間,唯有打開時間的入口,才有進入歷史的力氣。

沒錯,六0年代是反殖與左翼力量強大的年代,七0年代剛經歷五一三事件,整個社會呈現一種休克狀態(張景雲語),迴繞在震盪與創傷之中;八0年代、九0年代呢,我們需要疏理出來的集體記憶是什么,我們需要集體發聲的是什么?